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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卜鷹不等小方問出來,已經先回答了這問題:「我們並不想要這批黃金,我們截下來,只不過因為我們也不能讓呂三他們利用這批黃金去對付別人。」

  「別人?」小方忍不住要問:「別人是些什麼人?」

  「就是這兩天你天天都能看得見的那些人。」卜鷹道:「也就是波娃,班察巴那他們的族人和姐妹兄弟。」

  「呂三為什麼要對付他們?」小方又問:「準備怎麼樣去對付他們?」

  卜鷹先要小方將挖掘出的砂石重新埋好,才開始敘說這件事:「他要推翻藏人已信奉數百年的宗教,要刺殺藏人心目中的活佛,要在這裡建立他自己的霸業。」

  這是個極龐大的計劃,呂三不擇手段來做這件事,只因為——

  他信奉的是拜火教,他想以狂熱的拜火教來取代喇嘛在西藏境內的地位。

  他的態度極嚴肅:「但是這裡宗教信仰已在藏人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呂三這計劃如果實現了,西藏境內必將永無寧日。」

  「所以你們不能讓他的計劃實現。」

  「絕不能!」卜鷹說得更堅決:「為了阻撓他,我們也不擇一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

  小方沉默,卜鷹又道:「第一個犧牲的就是波娃。」他說:「犧牲最大的就是她。」

  「她才是班察巴那說的那個為了族人而犧牲自己的女人?」小方問:「不惜犧牲一切潛伏到呂三那組織內部去做奸細?」

  「不錯,她是的。」

  卜鷹道:「這秘密我們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在那不祥的『黑羽之帳』中,我只有讓你誤會她,在『死頸』外那一戰中,我們也絕不能讓她走出第三頂轎子。」

  小方也已漸漸明白。

  「所以噶倫才肯讓她住在布達拉宮,所以你才會去救她。」

  「因為我絕不能讓她死在噶倫手裡,又不能讓噶倫抱憾終生。」卜鷹道:「為了噶倫的宗教,她的犧牲已太大。」

  他聲音中充滿悲傷:「她非但不惜自己,甚至不惜犧牲她所心愛的人。」

  ——波娃最心愛的人是誰?

  小方沒有問,也不必再問。

  呂三當然要為自己的獨生子復仇,為了取得呂三的信任,波娃只有犧牲小方,她自己不忍下手,只有要普松去替她做這件事。

  一個女人,為了一種更偉大的愛和信仰,竟不惜犧牲自己心愛的男人,雖然這個男人是完全無辜的,她也置之不顧。

  她這麼樣做,有誰能說她錯?

  小方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是慢慢的躺了下去,靜靜的躺在星光下。

  遙遠的星光,寒冷無情的大漠之夜,如果他有淚流出,也一定結成了冰。

  他沒有流淚,經過這次事之後,他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再流淚。

  卜鷹並沒有解釋為什麼要將這秘密告訴他。「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這種話是用不著再說第二次的。

  「現在我已將我的事全都告訴你。」卜鷹只簡單的說明了一點:「你可以考慮,是留下來跟我在一起,還是走?」

  「我會考慮。」小方說。

  「隨便你要考慮多久,但是你決定的時候,一定要先來告訴我。」

  小方答應。

  星光遙遠黯淡,夜色寒冷淒清,他們彼此都看不見對方臉上的表情。

  過了很久,小方才說:「你做事一向極謹慎,可是這次卻做得太冒險了。」

  「冒險?」

  「你不怕有人跟蹤我們到這裡來?不怕別人發現這兒的藏金?」

  卜鷹沒有說話,黑暗中卻傳來一陣笑聲。

  「他不怕有人跟蹤,因為他知道這一路上我都在你們的附近,就算有條狐狸想跟蹤你們,我也已抓住了它,剝下了它的皮。」

  這是班察巴那的聲音。

  小方躍起時,班察巴那已站在他面前,距離他已不及五尺。

  這個人的行動遠比沙漠上最巧黠狡猾的狐狸更難被人發現,他的動作比風更輕,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他凝視著小方。

  「他當然也不怕你會洩漏他的秘密。」班察巴那淡淡的說:「從來沒有人能洩漏我們的秘密。」

  他在笑,但是他的笑容卻像是這淒涼的大漠之夜一樣神秘冷酷無情。

  他們又回到了拉薩,燦爛的晴天,躍動的生命,和那美麗開朗的「藍色陽光」都在等著他們。卜鷹又將小方交給了她。

  「他要到哪裡去,你就帶他到哪裡去!」卜鷹吩咐:「他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

  聽到他說的話,想到班察巴那冷酷的笑容,使人很容易聯想到一個死刑犯在臨刑前,無論有什麼要求也都會被答應的。

  他將這絕不容任何人洩漏的秘密告訴了小方,在某方面說也無異宣告了小方的死刑。

  小方沒有這麼想,他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陽光」還是笑得那麼愉快開朗,她沒有問他這幾天到哪裡去?只問他:「你想要什麼?想要我陪你到哪裡去?」

  三天之後,小方才回答她這問題。

  「我要一萬兩銀子。」小方說:「我要到一個你絕不能陪我去的地方去。」

  這三天裡,他們幾乎朝夕都在一起,她陪著小方去做一切別的女人絕不肯陪男人做的事。

  她陪他豪賭,陪他痛飲,有時喝醉了,他們甚至睡在一起。

  有一天小方酒醒時,發現她就睡在他身旁。

  她睡著的時候遠比醒時更溫柔,更美麗,更像一個女人:她的身材柔美,皮膚雪白,氣味芳香。

  宿醉初醒時那種烈火焚燒般的強烈慾望,使得小方幾乎忍不住要佔有她。

  他忍住了,他用冷水沖淋了將近半個時辰;他們之間還是清白的。

  可惜他們的清白非但沒有人知道,可能也沒有人相信。

  「陽光」卻完全不在乎,不管別人對他們怎麼想,她都不在乎。

  這種事本來是一個女孩子最在乎的事,除非她已準備接受那個男人。陽光不在乎,是不是因為她已準備接受他?

  但是三天後小方卻忽然提出這要求,而且還要她答應:「你絕不能問我要到哪裡去,更不能在暗中跟蹤我,否則我說不定會殺了你!」

  這要求多麼不近人情,他說的話多麼絕,連他自己都認為陽光會生氣的。她沒有生氣。

  她立刻就答應了:「你去,我等你。」

  小方要的這一萬兩銀子,當然是準備給獨孤癡的。

  他絕沒有忘記他的諾言,他又回到了那孩子帶他去過的鳥屋。

  鳥屋仍在,屋簷下的鳥籠也仍在,但是鳥籠卻已空了。

  籠中的飛鳥已被斬落在地上,每一隻都被一劍斬成了兩半。

  地上的血跡已乾,屋裡寂無人聲。

  小方忽然覺得手足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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