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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小方跟著他走了出去,剛走到一家販賣「酥油」和「蔥泥」的食物店舖外,剛嗅到那種也不知道是香是臭,卻絕對能引起人們食慾的異味時,就已經有二三十件致命的暗器,打向他的要害。

  是二十七件暗器,聽起來卻只有一道風聲,看起來也只有三道光芒。

  二十七件暗器,分別打向小方的三處要害——咽喉、心口、腎囊。

  暗器歹毒,出手更歹毒。

  二十七件暗器,絕對是從同一個方向打過來的,就是從走在小方前面,那個裝飾華貴,態度高雅,而且非常受人尊敬的年輕人手裡打出來的。

  這麼樣一個高尚尊貴的人,為什麼要用如此陰狠歹毒的方法暗算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小方沒有問,也沒有被打倒。

  他經歷過的凶險暗算已夠多了,他隨時都在保持著警覺。

  暗器打來時,他已扯下剛才走過的一家店舖門外掛著的一條波斯毛氈。

  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這條手工精細,織法緊密的毛氈上,沒有一件暗器穿過毛氈。

  走在小方前面的這個年輕人,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

  小方也仍然不動聲色,回身將毛氈掛在原來的地方,又跟著這個人往前走。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但是小方心裡並沒有他外表看來那麼平靜,因為他已看出這個人是高手,很可能就是他入藏以來,遇見最可怕的一個對手,甚至比衛天鵬更可怕。

  衛天鵬的刀雖然可怕,拔刀的動作雖然迅速正確,可是他在拔刀前,右肩總是難免要先聳起。

  他的箭雖然可怕,可是他在發箭以前,一定要先彎弓。

  縱然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在他們發出致命的一擊前,通常都難免會有被人看出來的準備動作。

  這個人卻沒有。

  他發出那二十七件致命的暗器時,他的頭沒有回過來,肩也沒有動,甚至連手都沒有揚起。

  他手臂上的骨節,手腕上的關節,好像都能夠隨意彎曲扭動,從任何人都很難想像到的部位,運用任何人都很難運用出的力量,發出致命的一擊,令人防不勝防。

  天空澄藍,遠處積雪的山巔在藍天下隱約可見。他們已走過繁榮的街市,走入了荒郊。

  從小方現在站著的地方看過去,看不見別的人,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小方唯一能看見的人,就是現在已停下來,轉過身,面對著他的人。

  這個人正在用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盯著他。一個互相都不認得的陌生人,本來絕對不應該存這種眼色。

  「我叫普松。」這個人忽然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小方從未聽過這名字。

  普松說出來的第二句話更驚人。

  「我來找你。」他說:「因為我要你死!」

  他說的漢語生硬艱澀,可是這個「死」字用這種口音說出來,卻顯得更有決心,更有力量,更令人驚心,也更可怕。

  小方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要我死,剛才我差一點就死在你手裡。」

  「你是劍客,你應該明白。」普松道:「劍客要殺人,只要能殺死那個人就好,隨便用什麼手段都沒有關係。」

  他用的詞句詞彙都很奇怪:「你是劍客,隨時都可以殺人,隨時都可以被人殺,你殺了人,你不會怪你自己,你被人殺,也不應該怪別人。」

  小方苦笑。

  「你怎麼知道我是劍客?」

  「我不認得你,但是我聽人說過你,你是中土有名的劍客。」普松的態度嚴肅莊重,絕沒有絲毫輕佻譏刺之意。

  他慢慢的接著說:「你是劍客,劍客的劍,就是人的手,每個人的手都應該長在手上;每個劍客的劍都應該在身上,可是你沒有。」

  劍客的劍,就像是人的手。

  普松的話雖然艱澀難懂,但是誰也不能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

  「你練的是劍,你殺人用劍。」普松道:「我不練劍,我殺人不用劍,我用手就能殺人。」

  他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伸出來時,還是一隻很普通的手,忽然間他的手心就已變為赤紅,紅如夕陽,紅如鮮血,紅如火焰。

  普松慢慢的接著說:「我還有手,你卻沒有劍了,所以我不會死,我要你死!」

  小方從未聽見過任何人能將這個「死」字說得如此冷酷沉鬱。

  這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心裡已感覺到死的陰影?

  他為什麼要殺小方?是他自己要殺小方?還是別人派來的?

  以他的武功和氣質,絕不可能做衛天鵬那些人的屬下。

  他自己根本從未見過小方,也不可能和小方有什麼勢必要用「死」來解決的恩怨仇恨。

  這些問題小方都想不通,小方只看出了一點。

  這個人的掌力雄厚邪異,如果不是傳說中的「密宗大手印」那一類功夫,想必也很接近。

  這種掌力絕不是小方能夠用肉掌抵抗的。

  他的劍不在他身邊,因為他從未想到在這陌生的地方,也有必需用劍的時候。

  他能用什麼對付普松的這一雙血掌?

  陽光普照的大地,忽然充滿殺機,在死亡陰影下,連陽光都變得陰森黯淡了。

  普松向小方進逼。

  他的腳步緩慢而沉穩。

  有種人只要一下決心開始行動,就沒有人能讓他停下來。

  普松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已下定決心,決心要小方死在他掌下,他心中的陰影只有「死」才能驅散。

  小方一步步向後退。

  他無法對付普松的這一雙血掌,他只有退,退到無路可退時為止。

  現在他已無路可退。

  他已退到一株枯樹下,枯樹阻斷了他的道路,樹已枯死,人也將死。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心裡忽然閃出了一絲靈機——在生死將分的這一剎那間,本就是人類思想最敏銳的時候。

  心劍!

  他忽然想起了獨孤癡的話。

  ——你掌中縱然握有吹毛斷髮的利器,但是你的心中若是無劍,你掌中的利劍也只不過是塊廢鐵而已。

  這是劍術中至高至深的道理,這道理如果用另一種方法解釋,也同樣可以存在。

  ——你掌中雖然無劍,但是你的心中如果有劍,縱然是一塊廢鐵,也可以變成殺人的利器。

  人已逼近,

  普松忽然發出低吼如獅,全身的衣衫忽然無風而動,震盪而起。

  他已振起了全力,作致命的一擊。

  他的血掌已擊出!

  就在這一剎那間,小方忽然反手拗斷了一根枯枝,斜斜的刺了出去。

  在這一剎那間,這根枯枝已不是枯枝,已經變成了一柄劍。

  無堅不摧的殺人利劍。

  因為他心裡也沒有將這根枯枝當作枯枝,他已將它當作了一柄劍,全心全意的將它當作了一柄劍,他的全身精氣都已貫注在這柄劍上。

  這一劍看來雖然空靈縹緲虛無,可是他一劍刺出,普松的血掌竟已被洞穿。

  他的手乘勢往前一送,他的「劍」又刺入了普松的眼。

  普松的血掌竟被這一根枯枝釘在自己的眼睛上!

  鮮血飛濺,人倒下,一倒下就不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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