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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葉老大說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還是個謎,今天我們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結了個異姓骨肉,總該將身世說給我們聽聽吧。」

  尚未明咕地又乾了一杯酒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極幼的時候,就被人從家中帶出來了,不知怎的,卻又把我拋在一個荒林裡,後來我才聽先師說那地方叫小紅門村,是北平城郊一個荒林,先師本是西城的一個遊方僧人,那天湊巧在小紅門村的紅門寺掛單,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見我孤身一人,就將我收留了,先師將他一身絕藝,都傳給了我,卻始終不許落髮為他的弟子,先師總說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卻又不肯告訴我,只叫我好好練功夫,將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說至此時,他雙目中黯然竟有淚光,一舉杯,又乾了一杯酒。

  座中眾人俱都凝神聽他繼續說道:「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先師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要我終生為反清效命,於是我就用先師替我起的名字,闖蕩江湖,哪知機緣湊巧,初出道便做了兩河綠林的總瓢把子,我雖不願置身綠林,但心中卻記著先師的遺命,想將兩河的豪傑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

  他這番話,直說得滿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聽了更是難受。

  葉老大猛地擊桌高歌道:「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歌聲歇處,葉老大舉杯高聲說道:「好男兒胸懷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們怎麼也效起女兒態來了,該罰一杯。」

  熊倜、尚未明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葉老大朗聲笑道:「這才對了,今朝有酒且醉,好男兒該拿著滿奴的頭顱當酒器,以後再也不許空自感懷身世。」

  這一頓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頹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書房,夏芸正嘟著嘴在等他,一看見他便嬌嗔道:「你看你,喝成這個樣子,把我丟在這兒也不管。」

  熊倜此刻腦中已是不清,只管笑。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生氣。」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帶上房門,便睡去了。

  他一覺睡得極沉,睡夢中忽地有人吧、吧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睜開眼來,迷糊中看到一條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頓覺得渾身的根根汗毛,都寒怵起來,驚得腹中的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見熊倜醒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回轉身來,說道:「混蛋,還不跟我來。」說道身形一閃,便由窗中飄了出去。

  熊倜本是連衣臥倒,此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雙肘一支床板,腿、腰一齊用力,自床上飛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間,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時萬籟俱寂,微風起處,吹著那人純白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看見那人渾白色的長衫,隨風而動,滿頭銀白色的頭髮,直垂到肩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滿腔的驚悸和憤怒,此刻頓然化為烏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後,仍然背向著他,沒有轉回身來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會,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繞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見那人白髮,白眉,臉色如霜,果然是一別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連忙跪下去,叩了一個頭,惶恐地說:「師父這一向可好,弟子這裡拜見師父。」

  毒心神魔鼻孔裡冷哼一聲,怒道:「畜牲,誰是你的師父。」

  他神色冷峻已極,聲音更是冰冷,熊倜頭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別跪在地上,我可擔當不起,我可受不了名傳江湖的三秀,天下第一奇人飄然臾高足這樣的大禮。」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動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雖然仍無表情,但目光已不似方才的嚴峻,說道:「起來,起來,這些年來,你已經成了有名的好漢,把我的話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了,既不到關外來找我,把我送你的劍,也丟到不知哪裡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經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著我教你了。」

  他頓一頓,又說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氣,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裡學了一些什麼超凡入聖的本事,來,來,快站起來,把你那些本事掏出來,和我比劃,比劃。」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麼敢不敢的,你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熊倜心中實是難受已極,他也在責怪著自己,委實對不住這第一個對他有恩的人,當然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劃,但是他卻知道毒心神魔向來行事奇怪,說出來的話更不許別人更改的。

  他為難地抬起頭來,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見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並不是他所想像的憤怒,而幾乎是當年在為他打通「督」「任」兩脈時那樣的慈愛,熊倜心中一動,暗忖道:「師父一向對我極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驗我什麼?」

  毒心神魔見熊倜仍跪在那裡不動,呵叱道:「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熊倜恭敬地道:「弟子聽見了!只是——」侯生道:「沒有什麼只是不只是的,快站起來和我動手。」

  熊倜無法,只得緩緩站了起來,口中說道:「弟子聽從師父的吩咐。」

  他還沒有完全站直身軀,侯生已一掌拍來,快到身上的時候,忽又改拍為揮,手掌一反,以手斜斜拍下,那左掌卻後發先至,急速地揮向熊倜面門,這一招「扭轉陰陽」看似輕易,威力卻非同小可,熊倜焉有不識厲害之理。

  熊倜不敢直接去避此招,他腳下急踏著五行方位,側身避開此招後,又巧妙地晃動自己的身軀,以期擾亂對方的目光。

  毒心神魔一掌落空,雙掌揮處,隨即發出三招「追魂索命」,「名登鬼錄」,「十殿遊戈」,他出手如風,熊倜只覺得像是十餘雙手掌一齊向他拍來,但熊倜眼光動處,卻發覺一宗奇事。

  原來毒心神魔的掌影,雖如漫天花雨,但在掌影與掌影之間,卻有一條空隙,高手出招,念動即發,熊倜隨手一掌,向空隙拍去,而且部位妙到毫顛,正攻到毒心神魔的必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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