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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熊倜慌說道:「不是我不肯告訴姑娘你,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不過隨處去走走就是了。」

  那夏芸自幼被極溺愛地長大,他家裡又是家財萬貫,「落日馬場」在塞外可稱是首屈一指,長大後更是養尊處優,一呼百諾,心裡想做什麼,馬上就去做,從來不曾有人拂過她的意,這次她從塞外出來,也是素仰江南風物,到各處玩玩的,此刻聽熊倜這樣說,大喜道:「那好極了,我也是到各地去走走,我一個女孩子家,好不方便呀,你肯陪著我一塊兒嗎。」

  熊倜一驚,他萬萬想不到她會這樣說法,為難道:「這樣——恐怕不太方便吧。」

  熊倜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搶著說:「什麼方便不方便,你到底肯不肯?」

  熊倜心裡未嘗不願意,只是他幼遭孤露,生性拘謹得很,心裡想做的事,常常自己壓制自己而不去做,此刻夏芸這樣問他,「是」或是「否」,這是他從未答覆過的問題,他想了許久,還沒有回答。

  夏芸一跺腳,氣惱地說:「好,你不肯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眼圈一紅,很快就跑到客棧裡去了。

  站在街頭,熊倜愕了許久,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滋味。

  然後他回轉身,漫步走回茶館,想取回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劍,茶館被他們這一鬧,裡面早已空空的沒有客人,他游目一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竟不知去向了,急得馬上泛起一身冷汗。

  茶館裡的堂倌一見他又走進來,如同見了凶神惡煞,連忙跑了過去,帶著一臉勉強的笑容,說道:「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熊倜急道:「我剛才放在桌上的兩個包袱,你可見到?」

  店伙慌忙搖手道:「沒有,沒有。」他又手指著牆上的一張字條說:「我們店裡的規矩,一向是銀錢物品,貴客自理,遺失了我們也不能負責,這個還請大爺莫怪。」

  他知道這種事亦無法向店中追問,空自著急了一會,茫然走出店去,此刻他除了一身衣服之外,真是身無長物,他百感交集,愁懷湧生,只是在想到夏芸時,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溫馨。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過著荒祠廢廟,便胡亂地歇下,有時花個幾文錢,買些果餅充飢。

  一日,他走到一個渡頭,看到一艘渡船,正緩緩駛近,渡船上的人雖不多,但箱籠卻有多件,渡頭上的閑漢一湧而上,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提起人家的行李,扛下船來,伸手就要錢,這原是腳夫惡習,尤其長江一帶,這種惡習最是猖獗,旅客也無法制止。

  船的末梢,是兩個模樣甚是老實的中年客商,守著兩隻大箱子,那些腳夫自是也走到那兩人面前,要替他們搬那兩隻箱子,但那兩人卻死也不讓腳夫們搬,只是牢牢守著箱子。

  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稍長大漢,像是腳夫裡的頭子,見那兩個客商如此,張口罵了一句極難聽的粗話,跑到腳夫堆中,嘰嘰咕咕說了兩句,就叉著兩手站在渡船的頭上。

  那兩個老實的客商,等船上的人將近都走完了,第一人搬起一口箱子,走下船來,不料剛走到船口的時候,那滿臉麻子的稍長大漢,突然一個踉蹌倒在他兩人身上。

  那兩人搬著卻似十份沉重的箱子,已是擺擺晃晃的,哪裡禁得起這大漢一撞,一聲驚呼,連人帶箱子,朝船外跌去。

  熊倜正蹲在江岸,極有興趣的望著,突看見此事,猛一長身,便已竄到船頭,左手橫掠那隻箱子,右手擋住那客商已跌倒的身軀,他無意中竟使出「蒼穹十三式」中的一記妙著,「日月雙分」了。

  哪知他這一出手,卻出了一宗奇事,他左右雙手,本是一齊出手,而且所用的力量也完全相同,因為他認為一個快要跌倒的相當實的軀體,和一個箱子,所需的力道必是極為相近的。

  哪知他橫掠箱子的左手,所抓的箱子,竟是意外地沉重,若不是他內功已到極深的火候,潛在的內力,隨著突然而來的驚奇,猛地加強,那箱子便要落入水中,兀是這樣,那箱子的重量仍是他生平未遇的。

  而他的右手,竟覺得彷彿是橫擋在一團飄蕩的棉絮上,是那麼地輕飄和柔軟,他心中極快的一轉,便知道這看來老實的中年客商,實是有著非常武功的商人,而且從他和這箱子中的種種跡象,可看出此人非但武功高強,而且實是詭秘得很。

  熊倜這突一出手,非但驚震了那許多圍住著的腳夫,也驚震了那倆行動詭異,看似迂呆,而實是大有來頭的中年客商。

  他們所料想不到的是,在這荒僻渡頭,竟會有這樣的內家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須知那些腳夫驚異的,不過僅是熊倜的身手之速而已,而那兩個中年客商,不僅如此,而且還知道熊倜此出手,是用了武林中一種罕見的招式,而且內力深湛,因為他們深知自己箱子的重量,若非內力驚人,怎能人懸空中,便能抄住這口箱子。

  但是他們並不露出鋒芒,仍然裝做出老實而遲緩的樣子,極為小心地站直了將要跌倒的身軀,瞇著眼,掩飾著眼中一種內家高手所特具的神光,訥訥說道:「真謝謝這位老哥了,若不是這位老哥,今天我們非跌死不可。」

  熊倜眼珠一轉,他知道這類武林高手,這樣地掩飾行藏,必是有著不可告人的事,若是以前,他必要將這些事探個清楚,但在他獨自漂泊的許多日子來,他已養成一種與人無爭的陶然性格,哈哈一笑,說道:「不用客氣,這算不了什麼。」

  那客商露出感激的笑容,像是感激熊倜的出手相助,又像是感激熊倜的不揭破他們的行藏,其中一人伸手入懷,想掏些什麼,忽又止住了,謹慎地抱起那兩口箱子,緩慢地走下船去。

  那些腳夫,都是些眼裡不揉沙子的光棍,看見熊倜的身手,他們雖不甚清楚其中的奧妙,但也知道那是一種高深的武功,遂都在旁眼睜睜地看著,沒有一個人出來向熊倜尋事。

  熊倜看著那兩個人沉重的腳步走了一段,他們裝作得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熊倜笑了笑,他笑自己這回倒真是「多管閒事」了,其實此兩人,又何須自己出手呢?

  他站了一會,知道那群腳夫已被自己震住,便施然走下船去。

  那已漸行漸遠的客商,忽地回過頭來,走了幾走,一齊伸手招呼熊倜過去。

  熊倜知道必定有事,便大步走到那兩人的身旁,拱手道:「兩位有何吩咐?」

  那兩人其中一人面色赤紅,略帶微鬚的也拱手說道:「兄臺仗義出手,我兄弟感激得很,看兄臺如此身手,必定是位高人,大家心照不宣之處,還望兄臺能多包涵。」

  他說著伸手掏出一個奇式甚古的制錢,用一根淡黃的絲帶串住,伸手遞給熊倜,說道:「這是我弟兄一件小小的信物,兄臺在皖、浙、湘、贛一帶,若有些什麼不能解決的,走到門面較大的店家,隨便一提,就說是葉家兄弟的好友,兄臺無論要什麼幫助,必定有個照應,我弟兄雖知兄臺身懷絕技,不屑求人,但這卻是我兄弟的一番心意,兄臺大名,我等雖不知道,但萍水相交,只要投緣也就罷了。」熊倜一見此兩人雖是行蹤詭異,但看上去倒也不似壞人,便笑著稱謝道:「兩位既然如此,小弟便就此謝過了。」那兩人便又一拱手,說道:「日後有緣,若能再遇兄臺,必當謀一快聚,今日就此別過了。」說完,便轉身走了,熊倜見事已了,隨手將那古錢揣入懷中,也未曾在意,此渡頭既經此事,他也不願再留,瀟灑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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