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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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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殺頭紅小鬼 在崑崙大山那個最隱秘的山坳裡,隱藏著一片灰白山岩間的那座古老的白石大屋,今天無疑發生一件奇怪的事。因為這座平時絕無人蹤往來的大屋,今夜子時前後居然有五個人走了進去。第一個人的身材高瘦如竹竿,比平常人至少要高兩尺,一個人一生中恐怕都看不到一個像他這麼高的人。他手裡也拄著一根青竹竿,比其他的人又長了四尺,梢頭還帶著幾片青竹葉。他的衣衫,他手裡的青竹和竹葉,都是碧綠色的,甚至連他的臉都是碧綠色的,就好像戴著一張碧綠的人皮面具。這麼樣一個人,行動應該是非常僵硬的,如果說他的行動如殭屍躍動,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行動竟然十分靈敏,而且柔軟。柔軟?行動柔軟是什麼意思?他的人本來還在二十丈外,可是他的腰輕輕的一擺動,就像是柳絲被風吹了一下,然後,一瞬間,他的人就已到了白石大屋前。大屋沉寂,如一具自亙古以來就已坐在這裡的洪荒神獸。著青衫的人以手裡的青竹點門前石階,「篤,篤篤篤篤,篤篤」,發七聲響,響聲不大,卻似已透石入地,深入地下,再由地下傳到大屋中某一個神秘的通訊中樞。然後那兩扇巨大的石門就開始緩緩的啟動,滑動了一條線。一陣風吹過,青衫人就忽然消失在門後,石門再閉,就好像從未開啟過。 然後第二個人就來了。第二個人穿一件紅色的紅衫,身材嬌小,體態輕盈,梳兩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手裡還拈著一枝梅花,鮮艷蒼翠,就好像剛從枝頭摘下來的一樣。現在只不過是秋天,哪裡來的梅花?這麼樣一個小姑娘,行動應該非常靈活嬌美的,可是她卻是跳著來,就好像一個殭屍一樣跳著來的,甚至比殭屍還笨拙僵硬。到了白石大屋前,她身子剛剛躍起,用左手的拇指扣中指,在右手的梅枝上輕輕一彈,梅花上的五朵花瓣就旋轉著飛了出去,飛入山霧,一轉眼就看不見了。這時她的人也已看不見了。 山間居然有霧,濃霧。過了片刻,濃霧中又出現了一頂轎子,一頂灰白色的轎子,就像是用紙紮成準備焚化給死人的那種轎子,仿佛是被山風吹上來的。可是轎子偏偏又有人抬著。只不過抬轎子的人也像是被風吹上來的。人與轎都是灰白色的,都好像是紙紮的,都好像已化入霧中,與霧溶為了另一種霧。到了白石大屋前,他們就忽然停頓。在半空間停頓。然後轎子裡就發出了一種鬼哭般的聲音:「我已經找到你們了,你們再也逃不了的,快還我的命來,快還我的命來。」 在那間純白色的簡陋房間裡,那個穿著白棉布長袍看來就像是個異方苦行僧一樣的人,本來正在翻閱著一個卷宗。這個卷宗無疑也是屬於飛蛾行動的一部分,而且是這次行動中最主要的一一部份。因為卷宗上所標明的只有兩個字:「飛蛾」。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這次「飛蛾行動」的飛蛾,就是一個釣者的餌。 林還恩,男,二十一歲。父,林登。歿。(注,林登,福建蒲田人,少林南宗外家弟子)豪富,有茶山萬頃,與波斯通商,家族均極富,曾遠赴扶桑七年,據傳聞已得「新陰」真傳,歿於一年前,年四十九。母,慕容恩柳。(注,慕容一青妹,慕容青城姑。歿。)姐,林還玉。(注,與林還恩為孿生姐弟,有絕症,寄養江南慕容府,因自古相傳孿生子女必需隔宅而養。歿。)以下是林登對他兒子的看法,是從一種非常親密的關係中得到資料,而且絕對是林登本人親口說出來的。 「還恩聰明,聰明絕頂,三歲時就會寫字,六歲就能寫一部金剛經,我不敢教他學武,太聰明的人總會早死,可是我的江湖朋友有許多高手,他們只要在我的宅院裡住幾天,還恩就會把他們的武功精髓學去,只可惜他在我臨死之前忽然——」以下是慕容思柳對他兒子的看法:「還恩是個可憐的孩子,因為他從小就是注定要被犧牲的,因為我們家欠慕容家的情,已經決定要用這個孩子報慕容家的恩,不管慕容家有什麼困難,這個孩子都一定會挺身而出。」 慕容家果然有困難了,還恩本來是可以為他們解決的,只可惜——以下是他的姐姐林還玉對他的看法:「還恩雖然是我嫡親的兄弟,可是我們這一生中見面的機會並不多,而且很快就要永別了,我相信我們都是善良的人,一生中從未有過惡心和惡行,就算我們前生做錯了事,老天一定要懲罰我們,施諸我身上的酷行也已足夠了,為什麼還要對他如此殘酷?讓他永遠不能再享受生命的自由?」 以下是他們家族關係非常密切的江南名醫葉良士對他的診斷:「全身血絡經脈混亂,機能失卻控制,既不能激烈行動,也不能受到刺激,否則必死無救。」穿灰色長袍的苦行僧用一雙手慢慢的掩起了卷宗,他的手也像是他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也隱藏在他那件寬大的灰袍裡。這些資料他也不知道看過多少遍,這一次他還是看得非常仔細。他一向是個非常仔細的人,絕不允許他們做的事發生一點錯誤疏忽。他對他自己和他屬下的要求都非常嚴格,可是這時候卻還是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彷彿已經對自己覺得很滿意了。 這時那青竹竿一樣的綠袍人已經像柳條一樣輕拂著走了進來,輕輕的坐入一張寬大的石椅裡,坐下去的姿勢竟讓人聯想到一隻貓。那個拈紅梅的紅色的小鬼也跳了進來,一下跳入了另一張椅子,卻還是直挺挺的站在椅子上,沒有坐下。他全身上下的關節竟好像全部是僵硬的,完全不能轉折彎曲,苦行僧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只不過冷冷的說:「你不該來,為什麼要來?」 「為什麼我不能來?」如果還有別人在這屋子裡,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吃驚。這句話七個字本身沒有一點讓人吃驚的地方,說這句話的這個人,聲音也完全沒有一點讓人吃驚的地方。恐嚇、威脅、要挾、尖刺,這些可能會讓人吃驚的聲調,這個聲音裡完全都沒有。 事實上,這個人說話的聲音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好聽得多,不但清脆嬌美,而且還帶著種說不出的甜蜜的柔情。這才是讓人吃驚的。現在這個屋子裡的三個人,應該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會是這樣子的,但卻偏偏有。那個臉色綠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屍,看來連一點生氣都沒有的綠袍人,竟用這種甜柔如蜜的聲音問苦行僧。 「你說我不該來,是不是因為我把不該來的人帶來了。」 「是的。」 「我也知道。」綠袍人的聲音柔如初戀的處女,「如果不是我,紙紮店的那些人,永遠都找不到這裡。」 「是的。」 「也就因為這一點,所以我才一定要來。」 「為什麼?」 「我不來,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他們不來,我又怎麼會在這裡?」綠袍人說:「有你在這裡,他們來了,怎麼能活著回去?」 「他們是不是能活著回去跟我在不在這裡沒有關係。」綠袍人問:「那麼跟誰有關係?」 「你。」苦行僧的聲音永遠是沒有感情的,不會因任何情緒改變,不會因任何事件而激動,非但沒有感情,甚至好像連思想都沒有。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訴綠袍人:「他們是不是能活著回去,只跟你有關係,因為他們是你帶來的。」 這時已是午夜,遠方的夜色就像是一個仙人把一盂水墨潑在一張末代王孫精心製作的宣紙上,那頂看來仿佛是紙紮的轎子和那兩個抬轎子人,仍然懸掛在遠方的夜色中。懸掛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一幅吳道子的鬼趣圖,那麼真實,那麼詭異,又那麼優美。「是的。」綠袍人的聲音仍然異乎尋常:「他們是我帶來的,當然應該由我打發。」他站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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