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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二章 飛蛾行動

  甚至在多年後,還有人在研究討論著當年轟動天下的這一戰。「根據最正確的考証,那一次行動是在當年八月十五的子時開始。」

  「根據你的考証,那一次行動真的就叫做飛蛾行動?」

  「絕對不假。」

  「我不信。」比較年輕的一個人說:「行動的意思是攻擊,是要使仇敵毀滅。」

  「飛蛾撲火,本來就是自尋死路的。」

  「那麼你難道要我相信,他們籌劃這次行動,為的就是要毀滅自己?」

  「我沒有這麼說。」年長的一個笑得仿佛很神秘:「可是你如果一定要這麼想,也沒有錯。」

  「我不懂你的意思。」年長者忽然長長的嘆息:「那一次行動的真正用意,的確是讓人很難想像得到的。」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在那個小鎮,月色皎潔,萬里無雲。慕容的椅轎已經走過了「盛記食糧」,距離「四海酒樓」已經只有十來家店面了,距離被鐵大老闆稱為「箭靶」的地區,已近在咫尺。這時候距離子時最多也不過僅有片刻。就在這時,兩旁空樓中忽然發出「蓬」的一響,無數盞燈火忽然應聲而滅。黑暗中,只聽勁風穿空之聲,漫天呼嘯而過,凄厲有如群鬼夜哭,自幽冥中哭叫著飛舞而來,也不知要勾走誰的魂魄。

  無數道勁風,好像完全集中在「盛記食糧」前那七八家店面前。慕容手下第二組和第三組的人,此刻就正在這個地段裡。每一陣尖銳的急風破空聲,都是在他們身上飛掠而來的。如果這真是魔鬼勾魂,目標也就是他們。那不是魔鬼,而是急箭,卻同樣可以要人的命。

  「何以鐵大老闆的第一次攻擊用的是這種法子?」以弓箭取武林高手,聽起來的確未免太輕忽,所以直到多年後,這個醉心於研究這一役戰略的年輕人,仍然忍不住要懷疑。

  「是的。」長者的答覆卻很明確:「他用的就是這種方法,用的就是普通的弓箭,只不過他在街道兩旁,一共埋伏了一百零八把強弓,每人配帶三十六根鵰翎箭,弓箭手都是擅長射‘連珠’的專家,別人射出一箭時,他們已射出三箭!」他又補充:「這一百零八人彎弓射箭,只發出「蓬」的一聲響,從這一點,你大概已經可以想見他們配合之密切,和他們反應之靈敏了!」密令一發,弓弦齊響,一百零八人不差分毫,除了默契外,反應當然也要快。少年沉默。過了很久才問:「鐵大老闆和絲路先生為什麼不用他們早已埋伏好的那一支奇兵?」

  「你說的是絲士?」

  「是的。」

  「這一點你應該能夠想得到的。」長者說:「他們這一支既然已埋伏在別人絕對想像不到的隱秘之處,不到必要時,為什麼要把自己暴露出來?」他凝視少年,表情嚴肅,「這一類的埋伏奇兵,不到生死勝負繫於一髮的時候,是萬萬不能用的。」

  「可是,」少年狐疑著:「我還是覺得用那弓箭手作第一次攻勢的主力,未免太弱了些。」

  「不弱,」長者說:「絕對不弱。」他說得截釘斷鐵,但他卻絕不是個強詞奪理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解釋。「用這批弓箭手作首次攻勢,至少先占了三點優勢。」

  「哪三點?」

  「第一,慕容他們一定也像我們一樣,想不到對方會用弓箭手發動攻擊,而且在雙方還沒有對面的時候,就已發動。」長者說:「現在我雖然看得比較清楚,只不過是事後的先見之明而已,當時他們一定會很意外。」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正是千古以來都顛仆不破的兵家至理,古往今來,每一位戰略家,每一位大將軍,都奉行不渝。

  這個醉心於兵法的少年,當然更不會有一點反對的意見。「第二,弓弦一響,燈火立刻熄滅,表示他們的箭在射出時,就已瞄準了對象。」老者說:「可是被他們攻擊的對象,卻在一種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眼前忽然變得一片黑暗,就好像一下子就從亮如白晝的燈火輝煌處,落入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非但他的眼睛不能適應,他們的心態也不能應變。」

  這兩點雖然已足夠,可是他還是要用第三點來補足:「這一百零八位弓箭手,本來至少對付一百人的,現在卻將攻擊力全都集中到他們身上,何況在黑暗中閃避暗器總是比較困難,縱然有聽風接箭的本事也未必有用。」

  「因為他們要接的並不是三五根箭!」

  「是的。」

  「這麼說來,鐵大老闆這一次攻擊難道完全成功了?」少年問長者。長者不回答,只淡淡的笑了笑:「其實鐵大老闆並不是有勇無謀的人,他發動的第一次攻擊,其實包括了三個獨立的程序,弓箭作業,只不過是第一個程序而已。」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不錯,這一個程序,主要並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讓對方陣腳動亂。」長者微笑:「說下去。」

  「像丁子靈那樣的高手,要避開這種弓箭絕非難事,也許在弓箭聲響時,他們就已脫離了攻擊區。」少年的神情很興奮:「可是他們的陣腳已亂,在黑暗中閃躍躲避追捕追擊,動亂間就難免會落入對方的埋伏的陷阱裡。」他急切的問:「當時的情況,是不是這樣子的?」長者笑得更愉快,「是的,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子的。」他帶著微笑說:「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一個落入陷阱的人,居然是燕沖霄。」少年對上一代的武林名人顯然都非常熟悉,所以立刻就說:「你說的是不是那個娶了五個男伶做妾的燕子相公?」

  「是的。」長者又笑:「當然就是他。」

  燕沖霄,五十三歲,飛雲提縱術和燕子飛雲三絕手,都是江湖公認為第一流的。第一流的輕功,第一流的暗器,第一流的高手。他當然也是絲路先生所認定的第二組中的四位高手之一。弓弦一響,燈火驟滅,燕沖霄已沖天竄起。他當然知道那不是鬼哭,而是急箭,可是他也沒有想到射來的箭會這麼多。躲過一排箭,燕沖霄凌空翻身!新力未生,舊力將盡,黑暗中忽然又有箭風破空。想不到燕沖霄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再以力借力橫掠,越過屋脊。

  可是這一次他身子再往下落時,就再也沒有什麼餘力可使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胃在翻騰,頭腦也開始在不停的暈眩。近來他常會有這種現象,每當激烈的動用真力後,就會覺得虛脫而暈眩。所以他已經開始在警告自己,有時候他也應該想法子去接近一些嬌嫩而又美麗溫柔的女人,尤其是那些胸部比較平坦的。不太正常的事,總是比較容易耗損體力。

  他落下來的地方,是條陰暗而狹窄的小巷,經過的老鼠遠比人要多得多,堆滿了垃圾的角落裡擺著個破舊的漆木馬桶。這個馬桶居然是條窄巷裡最乾淨的地方。燕沖霄雖然仍在暈眩,可是眼睛卻習慣了黑暗,他很想找個地方坐下,他看見這個馬桶,這地方又沒有什麼別的選擇。只不過他坐下的時候,仍然保持著警覺,他袖中的「燕子飛雲三絕」隨時都可以發動,他坐下的地方也正好在這條死巷的死角裡,無論誰進來,都在他這種一筒十三發的致命暗器威力籠罩下。

  他確信自己絕對是個非常安全的,無論多可怕的敵手要來對付他,他都有把握先發制人。所以他坐下來的時候,忍不住很舒服的嘆出一口氣─一個懂得自求多福的人,不管在多惡劣的情況下,都可以找到機會舒服一下子的。燕沖霄對自己這一點專長一向覺得很滿意。

  想不到這一次他這口氣剛嘆出來,忽然間就變成了慘呼。他的人忽然間就像是一條被人燒了尾巴的貓一樣,從馬桶上直竄了起來。他雖然沒有尾巴,可是尾巴本來是長在什麼地方的,那個地方他有。他的人竄起來的時候,他的「那個地方」中間,赫然多了一把刀,也許只有半把刀,至少所看得見的只有半把。另外半把,已經隱沒在他身子裡。刀在一個人手上,這個人竟藏在這個絕對無法容人藏身的馬桶裡。

  燕沖霄竄起,他也跟著竄起,刀鋒在燕沖霄身子裡,刀柄在他手裡。一個人的身體裡如有半截刀鋒從某個地方插進去,他有多麼疼?那種痛苦恐怕不是任何一個別的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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