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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幽柔斷腸的琴聲,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新月般的釣魚鉤。

  楚留香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條魚。

  ***

  ——杜先生為甚麼要殺他?為甚麼不讓他見焦林的女兒?這其中究竟隱藏著甚麼秘密?

  他看得出杜先生對他並沒有惡意,可是在那一瞬間,卻下決心要將他置之於死地。

  在她發現自己已慘敗時,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來阻止楚留香:「隨便你要對我怎麼樣都沒關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確已準備承受一切。她的眼睛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了楚留香。

  一個中年女人克制已久的激情,已經在那一瞬間毫無保留的表露出來,慘敗的刺激就好像是把快刀,已經剖開了她外表的硬殼。

  在那一刻間,楚留香也不知道多少次想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下的軀體己不知道有多久未經男人觸摸了。

  蒼白的胴體,蒼白柔弱甜蜜如處子,卻又充滿了中年女人的激情。

  楚留香對自己坦白的承認,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心裏已經有了這種秘密的幻想和欲望。

  可是每當他要伸出手來時,他心裏就會升起一種充滿了罪惡與不祥的凶兆,就好像在告訴他,如果他這麼樣做了,必將後悔終生。

  這是為了甚麼?難道是因為這一陣陣始終糾纏在他耳邊的琴聲?

  直到現在,楚留香才能肯定的告訴自己:「是的,就是因為這琴聲。」

  幽柔的琴聲一直在重複彈奏著同一個調子。

  在揚州的勾欄院中,在秦淮河旁,楚留香曾經聽著這種調子。

  它的曲牌就叫做「新月」。

  柔美的新月調,就像是無數根柔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楚留香綁住了。

  奏琴的人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彎新月?

  ***

  琴聲來自一座小樓,小樓上的紗窗裏燈影朦朧,人影也朦朧。

  樓下的門是虛掩著的,彷彿本來就在等著人來推門登樓。

  楚留香推門登樓。

  春風從紗窗裏吹進來,小樓上充滿了花香和來自遠山的樹葉芬芳。梳著宮裝的高髻,穿一身織錦的華裳,坐在燈下奏琴的,正是那個曾經被人裝在箱子裏的「新月」。

  「你果然來了。」

  琴聲斷了,她冷冷的看著楚留香,冷得也像是天邊的新月。

  「你知道我會來?」楚留香問她。

  「我當然知道。」她說:「只要你還活著,就一定會來。」

  琴弦又一彈:「自命風流的楚香帥應該聽得出我奏的是甚麼調子。」她冷冷的說:「我只不過想不到你能活得這麼長而已。」

  楚留香苦笑:「這一點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為了不讓我見你,每個人好像都不惜用盡千方百計來要我的命,你自己好像也一直在逃避我。」他問她:「可是現在你為甚麼又要引我來?」

  天上的新月無聲,燈下的新月也無語。

  燈光雖然和月光同樣淡,楚留香還是能看得到她,而且看得很清楚。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但是在那家客棧的房中,在那個神秘的箱子裏,在那種匆忙的情況下,楚留香注意到的只不過是她胸膛上的那一彎新月。

  現在他才注意到她的臉,她的臉色也是蒼白的,帶著種無法形容的優雅與高貴,她的眼睛卻像是陽光般明朗,充滿了決心與自信。

  她長得實在像極了一個人。

  「我明白了!」

  楚留香的聲音忽然變得嘶啞:「你要我來,只因為你不願讓我再和杜先生在一起,因為你已經想到她可能會做出來的事,這一次她沒有阻止我來見你,也是因為她已經明白你的意思。」

  要把這一類的事這麼直接的說出來,通常都會令人相當痛苦的。

  她卻替楚留香說了下去,而且說得更直接:「不錯,杜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她也明白,因為她就是我的母親,我就是她要送去給史天王的玉劍公主。」

  楚留香忽然覺得很冷,很想喝酒。沒有酒。

  遠處卻隱隱有春雷響起,那個一彎銀鉤般的新月已不知在何時被烏雲隱沒。

  她的聲音也彷彿遠在烏雲中:「史天王要的是一位公主,不是一個落拓刺客的女兒。」她說:「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一位公主,和那些落拓江湖的流浪人連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要嫁給史天王,不但是我母親的意思,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無論誰要來破壞這種事,時時刻刻都會有人去要他的命。」

  她冷冷的問楚留香:「我要你來,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一點。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明白了?」

  「是的。」

  「那麼你就趕快走吧!永遠不要再來見我,我也永遠不要再見你。」

  ***

  胡鐵花夢見自己在飛。

  能夠飛是件多麼奇妙的事,像鳥一樣自由自在的飛來飛去,飛過一重重山巒,飛過一重重屋脊,飛過手裏總是拿著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飛過那條拼了命也游不過去的小河,醒來時雖然還是軟綿綿的躺在床上,那種會飛的感覺卻還是像剛吃了糖一樣,甜甜的留在心裏。

  很多人小時候都做過這種夢,胡鐵花也一樣。

  只不過這一次他夢醒時,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在飛。

  不是他自己在飛,是一個人用一條手臂架著他在飛,冷風撲面吹來,他的頭還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甚麼都看不見,只聽見一個人說:「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這個人當然就是楚留香。

  胡鐵花喝醉了的時候,除了楚留香之外,還有誰能想得出甚麼法子弄醒他?要讓一個死人復活也許還比較容易一點。

  「你這是甚麼意思?」胡鐵花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的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來幹甚麼,你是個烏龜還是個王八?」

  一個人喝醉了之後,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這種人才是有福氣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難怪他會火冒三丈了。

  楚留香也喝醉過,這種心情當然明白,所以就不聲不響的讓他罵,讓他罵個痛快。

  能夠這麼樣罵楚留香實在是非常過癮,非常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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