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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七章 白蠟燭

  海闊天笑道:「好說好說,令高徒的身手想必也高明得很。」

  灰衣人居然並沒有謙虛,只是高聲呼喚道:「白蠟燭,你也過來吧!留神那四口箱子。」

  他搖著頭,又笑道:「我這徒弟從小就是蠟燭脾氣,不點不亮,我從小就叫慣他『白蠟燭』了,但望各位莫要見笑。」

  勾子長忍不住道:「要不要我過去幫他一下?」

  他雖想乘此機會將自己的輕功露一露,卻也是一番好意。

  誰知灰衣人卻搖頭道:「那倒不必,他自己還走得過來的。」

  海闊天又笑了。師父險些掉下水,徒弟還能走得過來麼?

  只見那「白蠟燭」已拿起船上的木槳,將四口箱子分別繫在兩頭,用肩頭擔了起來,突然飛身一躍,躍上了長索。

  大家的一顆心都已提了起來,以為這下子他就算能站得住,這條繩子也一定要被壓斷了。

  四箱黃金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幾百斤重,能挑起來已很不容易,何況還要挑著它施展輕功?

  誰知這「白蠟燭」挑著它走在繩子上,竟如履平地一般。

  海闊天笑不出來了。

  勾子長也瞧得眼睛發直,他自負輕功絕頂,若要他挑著四口箱子,走過六七丈飛索,也絕難不倒他。但若要他走得這麼慢,他就未必能做到了。這「走索」的輕功,本是越慢越難走的。

  只聽灰衣人一聲輕呼,白蠟燭竟然一腳踩空,連人帶箱子都似已將落入水中,誰知人影一閃,不知怎地,他已好好的站在船頭上了——原來他適才是露一手功夫給大家瞧瞧。

  大家本來誰也沒有注意他,此刻卻都不禁要多瞧他幾眼,然後大家就知道他為什麼被人叫做「白蠟燭」了。

  他的皮膚很白,在燈光下看來,簡直白得透明,可以看到裏面的血脈骨骼,這種白雖然是病態的,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奇異魅力。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卻又帶著某種驚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個剛剛受過某種巨大驚駭的小孩子一樣。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來無疑也是白的,但現在卻已髒得令人根本無法辨別它本來是什麼顏色。

  ***

  這麼樣一個人,實在很難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楚留香對他的印象並不壞。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個受了委屈的髒孩子,只會覺得他可憐,絕不會覺得他可厭。

  但他的師父卻不同了。大家本來只看到他頭上戴的那頂銅盆般的大帽子,這頂帽子幾乎已將他整個頭蓋住了三分之二,令人根本無法瞧見他面目。但進了船艙後,燈光亮了,這人也總不能用帽子將他整個頭完全蓋住,所以大家就瞧見了他露在帽子外那三分之一的臉。

  雖然只有三分之一張臉,卻也似乎太多了——只瞧了這三分之一張臉,大家的背脊上就覺得有些黏黏的、濕濕的、冷冷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剛有一條蛇從身上爬過去。

  這張臉看來就如同一個蒸壞了的饅頭、一個煮壞了的蛋、一個剝了皮的石榴、一個摔爛了的柿子。

  誰也無法在這臉上找出鼻子和嘴來。在原來生著鼻子的地方,現在已只剩下兩個洞,洞裏不時往外面「絲絲」的出著氣,那聲音聽來簡直像響尾蛇。

  在原來生著嘴的地方,現在已剩下一堆扭曲的紅肉,每當他說話的時候,這堆紅肉就會突然裂開,又好像突然要將你吸進去。

  楚留香可說是最沉得住氣的人,但就算是楚留香,看到這人時也不能忍受。他簡直不能再去看第三眼。

  幸好這人自己也很知趣,一走入船艙,就找了個最陰暗的角落坐下,他那徒弟也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一雙手始終握得緊緊的。

  楚留香知道,無論誰只要對他的師父無禮,他這雙拳頭立刻就要出手,楚留香認為世上能擋得住他一拳的人絕不會太多。

  這師徒都怪得離奇,怪得可怕,就連胡鐵花和張三的嘴都像是被封住了,還是丁楓先開口的。

  他先笑了笑——他無論說什麼話,都不會忘記先笑一笑。

  他微笑著:「今日大家同船共渡,總算有緣,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他這話自然是對那灰衣人說的,但眼睛卻在瞧著桌子上的酒壺——這酒壺的確比那個灰衣人的臉好看得多了。

  灰衣人道:「在下公孫劫餘,別字傷殘。」

  他長長嘆了口氣,才接著道:「各位想必也可看出,在下這『劫餘』兩字,取的乃是『劫後餘生』之意;至於『傷殘』兩字,自然是傷心之傷,殘廢之殘了。」

  其實他用不著說,大家也已看出,這人必定經歷過一段極可怕的往事,能活到現在必不容易。

  沒有人的臉會天生像他這樣子的。

  丁楓道:「令高足武功之高,江湖罕睹,大家都仰慕得很……」

  公孫劫餘道:「他就叫白蠟燭,沒有別的名字,也沒有朋友。」

  丁楓默然半晌,才笑了笑,道:「這裏在座的幾位朋友,可說都是名滿天下的英雄豪傑,待在下先為公孫先生引見引見。」

  公孫劫餘嘆道:「在下愚昧,卻還有些自知之明,只要有眼睛的人,看到在下這樣子,都難免要退避三舍,是以在下這十餘年來,已不再存著結交朋友的奢望,此番只求能有一席之地容身,就已感激不盡了。」

  他居然擺明了自己不願和在座的人交朋友,甚至連這些人的姓名都不願知道。丁楓就算口才再好,也說不出話來了。

  向天飛突然站了起來,抱了抱拳,大聲道:「多謝多謝。」

  公孫劫餘道:「閣下謝的是什麼?」

  向天飛笑道:「我謝的是你不願和我交朋友,你若想和我交朋友,那就麻煩了。」

  公孫劫餘只是淡淡道:「在下正是從不願意麻煩的。」

  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其實他就算生氣,別人也萬萬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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