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畫眉鳥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腳踢倒。 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楚留香竟沒有使用掌上的真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將不保的時候,他竟還是不肯傷別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蹌後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劍光直飛而出——也就在此時,柳無眉身形已飛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飛出來的劍,劍光迴旋,連人帶劍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傷人,但自己卻被踢得不輕,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卻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刺來,卻竟是無法閃避,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就要將他活活釘死在地上。 突然「嗆」的一聲,聲如龍吟,火星四濺。 凌飛閣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劍光同時揮出,交織成一片劍網,竟將柳無眉這一劍凌空托住了。 柳無眉被震得凌空翻了個身,才落到地上,一隻手雖已被震得發麻,但還是緊握著劍不放,顫聲道:「前——前輩們為何要救他?」 蕭石厲聲道:「他不忍傷你夫婿性命,才會被踢倒,你怎麼能在這種時候來殺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義的事?」 柳無眉垂下了頭,似乎也說不出話來了。 李玉函卻忽然跪了下來,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輩自也知道,這不殺之恩,晚輩更不敢忘記,無論要晚輩如何報答,晚輩都在所不辭。」 蕭石「哼」了一聲,道:「這才像話,我輩武俠中人,講究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對晚輩的恩情,晚輩固然要報答,但今日晚輩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蕭石叱道:「這是什麼話?」 李玉函頭垂得更低,道:「只因他對晚輩恩情無論多麼厚,總也不如父恩深重,晚輩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終生了,孝義二字既難兩全,晚輩只有以孝道為先,前輩們總不能要晚輩做個不孝的人吧?」 蕭石默然良久,目光緩緩轉向李觀魚。 只見這老人一張蒼白麻木的臉,此刻竟已漲紅,嘴角的肌肉也開始發抖,那雙空虛的眼睛裡,更充滿了悲憤之色,竟似乎有一種神秘的火炬,將他已快冷透的生命又燃燒了起來。 蕭石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四轉,道:「各位的意見如何?」 凌飛閣等四人像是也覺得很為難,竟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這句話,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們,又道:「晚輩也知道以前輩的身份威望,是絕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輩們和家父的交情,總也不至於眼看著他如此痛苦吧?」 他抬起頭來,緩緩接著道:「家父自從七年前苦練劍氣時,不慎走火入魔,這七年來實是生不如死,前輩們又怎忍心——」 蕭石忽然大喝一聲,道:「你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一句話,此刻我們就算殺了楚留香,對你父親又能有什麼好處?」 李玉函道:「晚輩也不知家父是為了什麼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違,前輩們若還未忘記家父昔日對前輩們的——」 蕭石又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你用不著提醒我,李觀魚昔日的確對我不錯,我就算能對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對不起他。」 他嘴裡說著話,已將掌中的劍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決,不知道你們怎麼說?」 那頎長老人歎息了一聲,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無話可說。」 凌飛閣道:「我與觀魚兄不但是至交,還是至親,我的處境實在比各位更難說話,所以——所以——」 他霍然轉過身,道:「今日無論各位是殺了楚留香,還是放了他,我只有不聞不問,各位最好就只當我不在這裡吧!」 現在,已有四把劍撤了回去。 那看來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許久,此刻才沉聲道:「我的意思和飛老一樣。」 這人似乎不喜歡說話,只說了幾個字,就此轉過身去。 於是剩下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劍了,他雖然緊緊握著劍柄,但劍尖卻似已在顫抖。 蕭石皺眉道:「我知道李觀魚和你的交情最深,你為何不說話?」 那黑衣老人長長歎了口氣,道:「觀魚兄不但與我交情深厚,而且還對我有救命之恩,若只為我一個人的關係,叫我親手殺了楚留香都沒關係,只可惜——」 蕭石道:「只可惜什麼?」 黑衣老人道:「石老總該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響武當山上上下下數千弟子,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他語聲竟顫抖起來,顯見心裡充滿了矛盾痛苦。 蕭石卻厲聲道:「原來你是在顧忌你武當大護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觀魚救你,你能活到現在嗎?你為何不能為了他辭去這護法之位?」 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當山當今第一護法鐵山道長,楚留香不禁暗中歎了口氣,只聽蕭石又道:「老實告訴你,今日我報了李觀魚之恩後,我也覺得無法再管束號令玉劍門下了,也只有從此退隱深山,你若肯來做我的夥伴,我倒歡迎得很。」 鐵山道長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長也不必再為難了,不如也和這幾位大俠們一樣,也拿我來做人情吧!所謂『江湖道義』,本來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你今天殺了我,別人非但不會說你不仁不義,反而會說你是個恩怨分明,知恩必報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後反而無法做人了。」 鐵山道長跺了跺腳,忽然舉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聽「卡嚓」一聲,骨骼如折竹。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