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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致命的傷痕,竟只有一點。

  大漢們張口結舌,哪裡還說得出話來。過了半晌,一個個的目光才偷偷瞟過去,去瞧窗口的箭。

  箭頭還是在對著黑衣人的頭顱和胸膛,但這黑衣人卻連瞧也不去瞧一眼,還是在輕撫著膝上的長劍。

  老顏一步步往後退,忍不住顫聲道:「還——還不放箭?」

  那掌櫃的不知何時已走出了櫃台,此刻突然拎起了他衣襟,正正反反,摑了他十幾個大耳光。

  老顏簡直被打暈了,嘶聲道:「老大——你為什麼打人呀?」

  掌櫃的怒道:「我不打你打誰?你方才說了什麼?」

  老顏道:「我——我只不過要弟兄們放箭。」

  掌櫃的冷笑道:「你要他們放箭,你可知道箭放出來後,死的是誰?」

  老顏道:「自然是這小子——」

  話猶未了,掌櫃的又是幾個耳光摑了過去,怒道:「憑你也敢叫他小子,你可知道這位朋友是誰?」

  老顏道:「他——他是誰?」

  掌櫃的卻不答話,反而鬆開手,走到那黑衣人面前,恭恭敬敬,當頭一揖,賠著笑道:「弟兄們不知道中原一點紅大駕光臨,失禮之處,還望閣下恕罪。」

  這人才真是個老狐狸,他先將老顏痛打一頓,來證明自己兄弟的確是不認得一點紅的,再來請一點紅恕罪。

  這就叫老江湖的手段,江湖豪傑講究的就是這個調兒,他只道對方聽了這話,也必定要有一番江湖禮數回敬過來。

  誰知一點紅竟完全不吃這一套。

  無論你是多麼老的江湖,無論你用什麼樣的手段,什麼樣的門道,用到他面前,簡直是白費。

  一點紅連眼皮都沒有抬一抬,還是冷冷道:「這茶喝不得,換一壺來。」

  那掌櫃的怔了怔,還是賠笑道:「是是是,這茶喝不得,弟兄們去換一壺來。」

  等到一人換了壺茶來,他立刻雙手奉上,誰知一點紅接過茶壺,就噹的摔在地上,冷冷道:「這壺茶也不好,再換一壺來。」

  大漢們面上都變了顏色,那掌櫃的卻還是聲色不動,臉上還是笑瞇瞇的,賠著笑說道:「是是是,再換一壺來。」

  他竟真的又換了一壺,又雙手奉上,心裡想道:「就算你不講理,這下子可也沒有話說了吧!」

  誰知一點紅連聞都沒有聞,「噹」的,又將茶壺摔得粉碎,冷冷道:「這壺茶還是喝不得。」

  那掌櫃的也真忍得住氣,竟還是不停地要人換壺茶來,心裡暗道:「我倒要看你還摔不摔得下去?」

  誰知一點紅一連摔了八壺,還是面不改色。

  這時人人都已瞧出他是故意要他們的好看了,一個個額角上,不禁都沁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那掌櫃的面上雖還帶著笑,也忍不住道:「要怎樣的茶,閣下才能入口呢?」

  一點紅道:「不臭的茶,就可喝得。」

  掌櫃的乾笑道:「這茶難道是臭的?」

  一點紅道:「哼!」

  掌櫃的笑道:「兄台連一口也未喝過,怎知這茶是臭的?」

  一點紅冷冷道:「只因這些人手是臭的。」

  掌櫃的眼角瞟了他膝上長劍一眼,格格笑道:「這些人的手莫非真的很臭,在下倒要聞聞。」

  他緩緩走過來,拉起老顏的手,腳尖突然挑起地上的金刀,反手抄住,一刀砍了下去。

  老顏慘呼一聲,暈厥在地。

  掌櫃的拿著老顏那隻血淋淋的斷手,竟真的放在鼻子前聞了又聞,面上還是滿帶笑容,悠悠道:「這隻手倒也未見得太臭,只是有些血腥氣。」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有趣,話未說完,已縱聲大笑起來,但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笑得出?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笑得出?

  他眼睛瞅著一點紅,心裡暗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你是來找麻煩的,這樣也足夠了吧?」

  若是換了別人,縱然心裡有氣,氣也該消了,一個人忍到如此地步,別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就連那「麻子」和「駝子」,心裡都不禁在暗暗歎氣,又奇怪那約一點紅在此相見的人,為何到現在還未現身?

  怎奈一點紅的心腸卻像是鐵石鑄成的,無論你怎麼說,怎麼做,他俱都不聞不見,神色不動。

  掌櫃的終於也笑不出來了,乾笑兩聲,走過去自己倒了壺茶,雙手送到一點紅面前,乾笑道:「二十年來,在下都未曾親手端茶奉客,這雙手只怕還不臭,兄台若肯給在下個面子,在下感激不盡。」

  一點紅也不望他,只是瞪著手裡的茶壺,緩緩道:「原來你才是半天風。」

  掌櫃的賠笑道:「區區匪號,貽笑大方了。」

  一點紅冷冷道:「難怪你能活到現在,你這樣的人會是半天風,倒真看不出。」

  半天風乾笑道:「在好朋友面前,在下實在不能算是半天風,只能算是一條蟲——哈哈!只不過是條小蟲而已,兄台又何必與小蟲一般見識?」

  一點紅緩緩道:「不錯,你的確是條小蟲,你的手比他們更臭。」

  半天風蠟黃的臉色,立刻變為慘白,嗄聲道:「兄台,你——你究竟要——」

  突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

  一人嬌笑道:「原來半天風的手也是臭的,我倒要聞一聞看。」

  嬌媚的笑聲中,一個豆蔻年華,明眸善睞,頭上梳著兩條烏油油大辮子的紅衣少女,已盈盈走了進來。

  外面風沙漫天,別人走進來時,一個個就像是用沙土塑成的,但這少女身上卻是一塵不染。

  這屋子殺氣騰騰,滿地血泊中還躺著死人。

  但這少女卻還是笑得那麼甜,那麼開心,她看來就像是剛從一個春光明媚,繁花如錦的花園走過來,走進她自己的閨房似的,屋裡這許多條橫眉豎眼的大漢,就好像全都是她使喚的小丫頭。

  此時此地,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大家的眼睛不禁全都瞧直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只見這紅衣少女盈盈走到半天風面前,向他嫣然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臭嗎?」

  這句話也問得令人哭笑不得,半天風雖然陰沉鷙狠,一時間也答不出話來,吃吃道:「姑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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