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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柳鶴亭輕「哦」一聲,陶純純輕笑一聲,梅三思輕噓一聲,道:「到了一年之後,武林中人聞風而至少室嵩山的,不知凡幾,有些固是志在真經,有的卻只想看看熱鬧,還未到正日,便已滿坑滿谷地擠上了人。」

  他突又微微一笑,變了語聲,輕鬆地笑道:「據說僅僅在那短短的幾天之內,這些武林豪客之中,有的結交了許多朋友,有的化解了許多深仇,最妙的是,有些單身而去,或是跟隨著父母的少男少女,還結成了不少的大好姻緣。」

  柳鶴亭卻在心中暗自思忖:「凡事如有其利,必有其弊,這期間男女混雜,固然成就了不少美滿姻緣,又焉知沒有發生一些傷風敗俗之事?」但口中卻問道:「此次較技奪經之會,必定精彩熱鬧已極,只可惜吾生也晚,未能目睹。」不禁又歎息一聲,似覺十分懊惱。

  哪知梅三思卻「嘿嘿」地冷笑起來,一面道:「那次較技奪經盛會,雖然熱鬧,卻半分也不精彩。到了會期那日,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差不多全都來齊,卻只單單少了一人!」語聲微頓,再次冷笑一聲:「此人便是那位保管神經的武當掌門,『離情道長』。」

  柳鶴亭愣了一愣,梅三思冷笑著又道:「那時眾人心裏雖然著急,但還以為憑『離情道長』的聲名地位,絕不會做出不仁不義的事來,又過了一日,眾人才真的驚怒起來,只是在那武術發源的聖地少室嵩山,還不敢太過喧嚷。」

  「第三日晚間,少室嵩山掌教座下的四大尊者,飛騎自『武當』趕回,眾人這才知道,那『離情道長』為了這本真經,竟不惜犯下眾怒,潛逃無蹤。聽到這個訊息後,就連一向修養功深的『無相大師』,也不禁為之大怒,召集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掌門、名手,一齊出動,去搜尋『離情道長』之下落,於是在武林中一直享有盛譽的『武當劍派』,從此聲名也一落千丈。」

  柳鶴亭暗歎一聲,意下十分惋惜,陶純純卻含笑道:「天下之大,秘境之多,縱然出動所有武林高手,只怕也未能尋出那『離情道長』的下落!」

  梅三思拍掌道:「一點不錯,而且過了三五個月後,眾人已覺不耐,有的還另有要事,於是搜尋的工作,便由火火熾熾而變得平平淡淡。冬去春來,秋殘夏至,轉瞬間便是天高氣爽,露白風清的秋天,『武當山』、『真武嶺武當上院』突地遍撒武林帖,邀集天下英雄,於八月中秋,到武當山去參與『黃菊盛會』,而柬中具名的,赫然竟是『離情道長』!」

  柳鶴亭不禁又為之一愣,要知武林中事,波譎雲詭,此事一變至此,不但又大大出乎了柳鶴亭意料之外,就連當時的武林群豪,聞此訊息,亦是群相失色,再無一人能猜得到這「離情道長」此舉的真正用意。

  只聽梅三思又道:「這帖子一發了出來,武林群豪,無論是誰,無論手邊正有多麼重要的事,無不立刻摒擋一切,趕到武當山去。據聞一時之間,由四面通往武當山的道路,竟俱都為之堵塞,沿途車馬所帶起的塵土,便連八月的秋風,都吹之不散,數百年來,江湖之中,竟再無一事有此轟動!」

  他說得音節鏘然,柳鶴亭也聽得聳然動容,只聽他接著又自說道:「八月中秋片色分外明亮,映得『解劍岩』上,飛激奔放,流入『解劍池』中的泉水,都閃閃地發著銀光,秋風明月之中,岩下池邊的山地上,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聚滿了腰邊無佩劍的武林群豪,於是一向靜寂的道教名山,自然也佈滿了未曾爆發的輕輕笑聲,和已抑止住的竊竊私語。」

  語聲微頓,濃眉一揚,立刻接著又道:「山巔處突地傳下一聲清澈的鐘聲,鐘聲餘韻猶未斷絕,四下的人聲笑語,卻已一齊停頓,『解劍岩』頭,一方青碧的山石上,驀然多了一個烏簪高髻、羽衣羽履的長髯道人,山風吹起他飄飄的衣袂,眾人自下而上,一眼望來直覺他彷彿立時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柳鶴亭乾咳一聲,接口道:「此人大約便是那武當掌教『離情道長』了!」

  梅三思冷笑道:「不錯,此人便是那聲名狼藉,武林中人人欲得之而甘心的『離情道長』,但不知怎地,岩下群豪,心中雖然俱都對他十分憤恨不齒,此刻卻又偏偏被他的神態所懾。良久良久,四下較遠的角落裏,自有人稀落地發出幾聲表示輕蔑和不滿的噓聲,哪知『離情道長』卻直如未聞,反而神態極其從容地朗聲一笑,並且一面朗聲說道:『去歲嵩山之會,貧道因事遠行,致令滿座不歡,此實乃貧道一人之罪也,歉甚歉甚。』一面四下一揖,口中朗笑猶自未絕!」

  梅三思說到這裏,突又冷笑一聲,這種陰森的冷笑,發自平日如此豪邁的大漢口中,實在有些不甚相稱。尤其他冷笑次數一多,令人聽來,更覺刺耳,但是他卻仍然一面冷笑,一面說道:「他以這三言兩語,幾聲朗笑,便想解開群雄對他的憤恨不齒,自然絕不可能。他話聲方了,岩下群豪輕蔑的噓聲,便立刻比方才加多了數倍,哪知他仍然行所無事,他朗笑著道:『貧道自知罪孽深重,今日請各位到此間來,便是亟欲向各位……』這時台下便有一些人大聲喝道:『如何恕罪?』這『離情道長』朗笑著又道:『貧道在這數月之中,已將那『天武神經』,親筆抄錄,一共抄了六六三十六份,乘此中秋佳節,貧道想將這六六三十六份『天武神經』,贈給三十六位德高望重,武功高明的武林同道!」

  柳鶴亭不禁為之一愣,事情一變再變,竟然到這種地步,自然更加出乎他意料之外,而此事的結果究竟如何,他自然更加無法推測,於是他開始瞭解,自己的江湖閱歷,實在太淺!於是他自今而後,對許多他原本未曾注意的事,也開始增加了幾分警惕!

  只聽梅三思又道:「他此話一出,岩下群雄,立刻便又生出一陣騷動,這陣騷動之下,不知包含了多少驚異和猜疑,有些人甚至大聲問出:『真的麼?』那離情道長朗笑道:『貧道不打誑語!』他寬大的衣袖,向上一揮,解劍岩後,便一行走出七十二個紫衣道人來,兩人一排,一人手中,拿著的是柄精光耀目離鞘長劍,一人手中,卻托著一方玉匣,此刻眾人心裏自然知道,玉匣之中,盛的便是『天武神經』!」

  陶純純秋波一轉,緩緩道:「這些紫衣道人可就是『武當劍派』中最富盛名的『紫衣弟子』麼?」

  梅三思頷首道:「不錯,這些紫衣道人,便是武當山真武廟中的護法道人『紫衣弟子』,那時武林群豪中縱然有些人要對這些玉匣中所盛的『天武神經』生出搶奪之心,但見於這些在武當派中素稱武功最高的紫衣弟子,也俱都不敢再下手了,離情道長便又朗聲道:『上面三十六個方匣之中,除了貧道手錄的三十五本神經外,還有一本,乃是真跡,諸位如果不相信,互相對照一下,便知真假!』於是岩下群雄這才斂去疑惑之心,但卻又不禁在心中猜測,不知這三十六本『天武神經』,究竟是如何分配!

  陶純純徐徐道:「七大劍派的掌門,一人一本,其餘二十九本,由當時在場的武林群豪,互相較技後,武功最高的二十九人所得……」

  梅三思又不禁滿面驚訝地點了點頭,還未答話,柳鶴亭已長長歎息一聲,緩緩接口道:「這種人人垂涎的武家秘笈,僅僅一本,已經在武林中掀起風波,如今有了三十六本,豈非更要弄得天下大亂?」

  梅三思嘿嘿地冷笑一聲,道:「他正如陶姑娘所說,將那三十六本『天武神經』如此分配了之後,餘下的二十九本『天武神經』,立刻便引起了當時在場的千百個武林豪士的一場捨生忘死的大戰!」

  柳鶴亭雖不想問,卻又忍不住脫口問道:「結果如何?」

  梅三思仰天長歎一聲,緩緩接著說道:「這一場殘殺之後,自然有二十九人脫穎而出,取得了那二十九本離情道長手錄的『天武神經』,至於這二十九個人的姓名,對我說這故事的人未曾告訴我,我也無法告訴你。總之這二十九人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然而他們的成功,卻是建築在他人的鮮血與屍骨上!」

  風動樹影,日升更高,梅三思滔滔不絕,一直說了一個時辰,才將那「天武神經」的來歷說出。

  柳鶴亭一直凝神靜聽,但直到此刻為止,這「天武神經」中究竟有何秘密,為何武林中人雖知這本神經所載武學妙到毫顛,卻無一人敢練?這些疑團,柳鶴亭猶自無法釋然!

  他目光一轉,見到陶純純、梅三思兩人,似乎都要說話,便自連忙搶先說道:「梅兄,你說了半天,我卻仍然絲毫不懂!」

  梅三思濃眉一揚,手捋虯髯,張目問道:「你不懂甚麼?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我幾乎將人家告訴我的一切,每一字每一句都說了出來!」

  柳鶴亭卻微微一笑,含笑說道:「梅兄你所說的故事,的確極其精彩動聽,但這本『天武神經』內所載的練功心法那般高妙,武林中卻無人敢練,這其中的原因,我想來想去也無法明瞭,莫非是那離情道長早已將真的神經毀了去,而在練功心法的要緊之處,隨意刪改了多少地方,是以那三十六人,人人都著了他的道兒,而後人見了他們的前車之鑒,便也無人敢去一試了?」

  梅三思哈哈一笑,道:「你的話說得有些對,也有些不對。那三十五本手抄的『天武神經』,字字句句,的確俱都和真本上的一模一樣,但拿到這『天武神經』的三十六人,不到數年時光,有的突然失蹤,有的不知下落,有的卻死在武功比其為弱的仇人手亡,這原因為的甚麼,起先自然無人知道,但後來大家終於知道,練了這本武學秘笈中所載武功的人,為何俱都有如此悲慘的結果。」

  柳鶴亭雙目一張,詫聲問道:「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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