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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於是他伸出手掌,輕輕一敲房門。

  他期待房門內溫柔的應聲,哪知——

  門內卻一無回應,於是他面上的笑容消失,心房的跳動加劇,伸出手掌,沉重而急遽地敲起房門。

  但是,門內仍無回應,他忍不住猛地推開房門,一陣風隨之吹入,吹亂了花燭上的火焰,也吹亂了低垂的羅緯。織錦的鴛鴦羅衾,在閃動的火焰下閃動著綺麗而眩目的光彩,但羅幃下,翠衾上,燭花中……

  本該端坐著的新娘陶純純,此刻竟不見蹤影!

  柳鶴亭心頭驀地一跳,只覺四肢關節,都突地升起一陣難言的麻木,轉目望去,那兩個喜娘直挺挺地站在床邊,面容僵木,目光呆滯,全身動也不動,她們竟不知在何時被人點中了穴道。

  柳鶴亭具有的鎮靜與理智,在這剎那之間,已全都消失無影,立在床前,他不覺呆呆地愣了半晌,竟忘了替這兩個被人點中穴道的喜娘解開穴道,只是不斷地在心中暗問自己:「她到哪裏去了?到哪裏去了……」

  窗外冷雨颼颼,雨絲之中,突地又有幾條黑影,如飛向牆外掠去。這幾條黑影來得那般神秘,誰也不知他們為何而來?為何而去?那兩個撐著輕紅羅傘的青衣小鬟,立在雕花門外,不知洞房中發生了何事?

  她們互相凝注,互相詢問,只見洞房中靜寂了,突地似有一條淡淡的人影,帶著一陣深深的香氣,自她們眼前掠過,但等到她們再用目光去捕捉,再用鼻端去搜尋時,人影與香氣,卻已都消失無蹤!

  而雕花門內,此刻卻傳出一句焦急的語聲:「純純,你方才到哪裏去了?」

  另一個溫柔的聲音立刻響起:「我等了你許久,忍不住悄悄去看——」語聲突地一頓,語氣變為驚訝:「呀!她們兩人怎會被人點中穴道?」兩個青衣小鬟聽到新郎新娘對話的聲音,不禁相對抿嘴一笑,不敢再在門口久留,陶純純言猶未了,她們便已攜手走去,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妒忌,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得到這般如意的郎君。

  她們沒有聽到陶純純最後那句話,是以她們自然以為洞房中是平靜的,但洞房中真的平靜麼?

  柳鶴亭猶自立在流蘇帳下,皺眉道:「她兩人是被誰點中穴道的,難道你也不知道麼?」

  陶純純圓睜秀目,緩緩搖頭,她鳳冠霞帔上,此刻已沾了不少水珠,柳鶴亭輕輕為她拂去了,然後走到那兩個喜娘的面前,仔細端詳了半晌,沉聲道:「這像是武林常見的點穴手法,奇怪的是,此等武林人物,怎敢到這裏來鬧事?為的又是甚麼?」

  「替她們解開穴道後再問她們,不是甚麼都知道了麼?」

  兩人一齊伸出手掌,在左右分立的兩個喜娘背後各各擊了一掌,這一掌恰巧擊在她兩人背後的第七節脊椎之下,正是專門解救此等點穴的手法,哪知他兩人手掌方自拍下,風光綺麗的洞房中,立刻傳出兩聲慘呼!

  慘呼之聲,尖銳淒厲,在這冷雨颼颼的靜夜裏,令人聽來,備覺刺耳心悸。

  柳鶴亭輕輕一掌拍下,自念這喜娘被人用普通手法點中的穴道,本該應手而解,哪知他這一掌方自拍下,這喜娘竟立刻發出一聲慘呼,聲音之淒厲悲慘,竟生像是被人千刀萬剮還要痛苦幾倍!

  柳鶴亭一驚之下,腳步微退,只見慘呼過後,這兩個喜娘竟一齊「噗通」地倒到地上,再無一絲動彈,觸手一探,周身冰冷僵木,她兩人不但穴道未被解開,反而立刻屍橫就地!

  一時之間,柳鶴亭心中當真是驚恐交集,雪亮的目光,空洞地對著地上的兩屍凝注半晌,方自長歎一聲,黯然道:「我又錯了……唉,好厲害的手法,好毒辣的手法!」

  陶純純目光低垂,面上驚怖之色,竟似比柳鶴亭還要濃厚。她緩緩側過頭,帶著十分歉意,望了柳鶴亭一眼,輕輕說道:「我也錯了,我……我也沒有看出這點穴的手法,竟是如此厲害,如此毒辣,唉,我……」

  她歎息數聲,垂首不語,於是誰也無法再從她目光中窺知她的心意,包括她新婚的夫婿!

  柳鶴亭又自長歎一聲,緩緩道:「我再也沒有想到,這點穴的手法,竟是傳說中的『斷血逆經,閉穴絕手』,據聞被此種手法點中的人,表面看來似乎一無異狀,但只要稍有外力相加,霎眼之間,便要慘死,以前我耳聞之下,還不相信,如今親眼見了……唉,卻已嫌太遲,已嫌太遲了……」

  陶純純垂首道:「她們既已被『斷血逆經,閉穴絕手』的手法點了穴道,遲早都不免……不免要送命的,你又何苦太難受!」她起先幾句話中,竟似含有一絲淡淡的喜悅之意,但瞬即收斂,別人自也無法聽出。

  柳鶴亭劍眉一軒,目射精光,凜然望了陶純純一眼,但瞬又重自低眉,長歎一聲,黯然道:「話雖可如此說,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又怎能木然無動於衷,我又怎能問心無愧?」

  語聲微頓,突又朗聲說道:「『斷血逆經,閉穴絕手』,乃是武功中最陰、最柔,卻也是最毒的手法,武林中擅此手法的人,近年來已絕無僅有,此人是誰?到底與誰結下怨仇?為甚麼要在這兩個無辜的女子身上施展毒手?」

  陶純純柳眉輕顰,沉吟著道:「這兩個喜娘不是武林中人,絕不會和這樣的內家高手結下冤仇,你出來闖蕩江湖也沒有多久……」

  柳鶴亭接口歎道:「你更不和人結怨,我自思也沒有,那麼難道是邊老爺子結下的仇家麼?可是,無論如何,這兩個可憐的女子,總是無辜的呀!」

  這兩個喜娘與他雖然素不相識,但他生具悲天憫人之性,此刻心中當真比傷了自己親人還要難受幾分。

  他轉身撤下床上的鴛鴦翠衾,輕輕蓋在這兩具屍身之上,縫製這床錦被的巧手婦人,只怕再也不會想到它竟會被人蓋在死屍身上。

  陶純純柳眉輕輕一皺,欲語還休,柳鶴亭長歎道:「方才那兩聲慘呼,原該已將前廳的人驚動,但怎地直到此刻,前院中還沒有人進來?」

  他卻不知道方才那兩聲慘呼的聲音雖然淒厲,但傳到前院時已並不十分刺耳,這種聲音在酒酣耳熱的人們耳中聽來,正好是明日凌晨取笑新娘的資料,又有誰會猜到風光綺麗的洞房中,竟會生出這樣的無頭慘案!

  於是柳鶴亭便只得將這兩具屍身獨自抬出去,這門然立刻引起前廳中仍在暢飲的群豪們的驚慌和騷動!

  這些終日在槍林劍雨中討生活的武林朋友,立刻甩長衫,捲袖口,開始四下搜索,但他們連真兇是誰都不知道,搜尋的結果,自是一無所獲,只不過徒自淋濕了他們的衣衫而已!

  一夜飛雨,滿院落花——

  柳鶴亭的洞房花燭夜,便如此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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