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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試劍

  一

  四月初二,天氣晴朗。

  在天氣特別好的日子裏,廖八總是會覺得心情也特別好。

  尤其是今天。

  今天他一早起來,吃了頓很豐富的早點後,就去溜馬。

  晚上也通常都要喝很多酒,有時甚至連午飯的時候都喝,所以他一向很注重這頓早點。

  今天早上他吃的是一整隻雞,用酒燒的雞,一條活鯉魚,紅燒的活鯉魚,和一大盤用蝦來炒的包心菜。

  除了可以大把花的錢,漂亮的女人,和好酒之外,雞,鯉魚,包心菜,很可能就是這位廖八爺最喜歡的三種東西。

  今天早上,他在半個時辰之內,就圍著城跑了一個來回。

  這是他最快的紀錄。

  他當然不是用自己的兩條腿跑的,他是騎著馬跑的。

  他騎的當然是匹快馬,就算不是天下最快的馬,至少也是附近十八個城裏最快的一匹。

  這匹馬本來並不是他的。

  那天在「壽爾康」樓上,他眼看著無忌擊斃了唐家三兄弟之後,他就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

  他也是江湖人,在江湖之間,這種仇恨是非報不可的。

  如果無忌來報仇,他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所以他一方面托人到各地去尋訪高手來保護他,一方面也在暗中打聽無忌的行蹤。

  等到他聽說無忌最後一次露面是在九華山下「太白居」,他就立刻帶著人趕去,太白居的掌櫃夫婦卻已在一夕間暴斃。

  他只看見了一個叫小丁的夥計和這匹馬,無忌的馬。

  他和無忌之間的樑子既然已結定了,又何妨再多加一樣。

  所以這匹馬就變成了他的。

  這一年來,他的日子過得很太平,無忌在他心裏的陰影早已淡了。

  現在他唯一的煩惱,就是他用重金請來,一直供養在這裏的三位高手。

  他很想打發他們回去,卻又生怕得罪了他們,尤其是那位胡跛子,他實在得罪不起。

  他決心要在這幾天內解決這件事,就算要再多花一筆,他也認了。

  供養這三個人的花費,簡直比養三個姨太太還貴,他已感到有點吃不消了。

  現在他才知道,世上最花錢的事並不是「快樂」,而是「仇恨」。為了這件事,他已花了三十多萬兩,再加上無忌贏走了那一票,現在他表面看來雖然過得風光,其實已只剩下個空架子。

  幸好他的「場子」還在,過年前後又是旺季,所以他還可以撐得下去。

  用冷水沖了個澡後,連這個問題好像也變得不是問題。

  他換了套乾淨的衣服,還準備抱著他新娶的小姨太再睡個回籠覺。

  就在這時候,費老頭忽然來了。

  費老頭是他場子裏的管事,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在賭這一行裏,已經混了好幾十年,甚麼樣的花樣他都懂,甚麼樣的場面他都見過。

  可是今天他卻顯得有點驚惶的樣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幾乎被門檻絆得摔一跤。

  廖八笑罵道:「看你急成這樣子,是不是你老婆又偷人了?」

  費老頭歎了口氣,苦著臉道:「我老婆偷人不稀奇,今天這件事才稀奇。」

  廖八皺了皺眉,道:「難道今天場子裏面又出了事?」

  費老頭道:「出的事還不小。」

  做場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忽然憑空來了個手氣特別好的大贏家,就好像去年來的那個「行運豹子」一樣。

  可是像「行運豹子」這種人,一輩子也難得碰到一個的。

  廖八道:「你先喘氣,坐下慢慢說,就算天塌下來,咱們也撐得住,你急個鳥。」

  費老頭卻好像連坐都坐不住,道:「今天場子裏又來了個高手,狠狠的勾了咱們一票。」

  「勾」的意思,就是贏了。

  廖八甚麼都不問,先問:「這個人現在走了沒有?」

  費老頭道:「還沒有。」

  廖八冷笑道:「只要人還沒走,咱們就有法子對付他。」

  有賭不算輸,像費老頭這樣的大行家,當然應該明白這道理。

  可是今天他卻不這麼想:「就因為他還沒有走,所以才麻煩。」

  廖八道:「為甚麼?」

  費老頭道:「因為他還要賭,而且看樣子還要再贏下去。」

  廖八道:「你看得出?」

  費老頭道:「他只帶了十兩銀子本錢,現在已贏了十四把。」

  廖八道:「十四把是多少。」

  費老頭說道:「十六萬三千八百四十兩。」

  廖八臉色變了,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你是幹甚麼的,怎麼會讓他連贏十四把?」

  費老頭道:「我一點法子都沒有,因為他把把擲出來的都是三個六。」

  廖八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變色道:「是不是那個行運豹子又來了?」

  費老頭道:「我本來也懷疑是他,可是他們的樣子卻長得一點都不像。」

  他想了想,又道:「那個行運豹子,是個長相很好的年輕小夥子,這個人看起來卻像是個癆病兒。」

  廖八吼道:「他用的究竟是那一路的手法!」

  費老頭道:「我看不出。」

  廖八又吼了起來:「他連擲十四把豹子,你連他用的是甚麼手法都看不出!」

  費老頭道:「他好像沒有用手法!」

  其實他心裏也知道,天下絕沒有運氣這麼好的,能連擲十四把三個六。

  費老頭道:「就算他用了手法,場子裏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來,所以我也不敢動他,只有先把他穩住那裏。」

  他愁眉苦臉的接著說:「現在場子裏根本已沒有錢賠給他了,他不但等著拿錢,而且還要賭,八爺你看怎麼辦?」

  廖八冷笑,道:「難道你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費老頭道:「可是他既然敢來吃咱們,就一定有點來頭。」

  廖八怒道:「不管他有甚麼來頭,你先去替我做了他再說。」

  費老頭道:「就算要做他,也得先把賭注賠給他?」

  這是做場子的規矩,規矩一壞,下次還有誰敢來賭?

  這一點廖八也不是不明白,只可惜他根本已沒有錢可賠了。

  「你再去把那小子穩住,我去想法子。」

  他唯一能夠想得出的法子,就是去找他的賈六哥,可是他也知道這條路未必會走得通。

  他們早已疏遠了,自從他把賈六投資在他場子裏的二十萬兩銀,也算成是輸給行運豹子之後,他們就已經疏遠了。

  賈六的答覆果然是:「最近我也很緊,我正在想找你去調動。」

  所以他只好去找胡跛子。

  你永遠不必把賭注賠給一個死人。

  這雖然不是做場子的規矩,卻絕對是無論誰都不能爭辯的事實。

  一個人到了沒有錢的時候,就會把現實看得比規矩重要得多。

  把很多事都看得比規矩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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