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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當然願意跟他一起去,我已經在這裏憋得太久了,當然想到外回去看看。

  到了外面,說不定就有了無忌的消息,何況我也想知道千千和曲平的情形。

  我總覺得他們兩個人倒是很相配的一對,千千的脾氣不好,曲平一定會讓著她,千千到處惹麻煩,曲平定會替她解決。

  只可惜千千對曲平總是冷冰冰的,從來也沒有給過他好的臉色看。

  「地藏」聽到我願意跟他一起走,也很高興,就倒了杯葡萄酒給我喝。

  我喝了那半杯酒,就睡著了。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才知道我們已經離開了他的地底洞府。

  我坐在一輛馬車上,全身披麻戴孝,幾個穿黑衣服的人,抬著「地藏」那口古銅棺材,跟在馬車後。

  我知道他一定在那棺材裏,我這麼樣打扮,也是種掩護。

  晚上我們找到了家很偏僻的客棧落腳,而且包下了一整個跨院。

  客棧裏的夥計,都以為我是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對我照顧得特別周到。

  我一個人住在一大間房,一直都沒有睡,因為我知道「地藏」一定會來的。

  深夜時他果然來了,我陪他吃了一點清粥,他又在盯著我看,忽然問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話:「你真的不認得他了?」

  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懂,後來我看到他那種奇怪的表情,心裏忽然有了種又瘋狂,又可怕的想法——

  那個又髒又臭,我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人,難道就是我不惜犧牲,只想去看一眼的無忌?

  「地藏」已看出了我在想甚麼,就跟我說:「你沒有想錯,他就是無忌。」

  我簡直快瘋了。

  我想大哭,大叫,想把他活活扼死,可是我甚麼都沒有做。

  「地藏」並沒有失信,他遵守諾言,讓我看到了無忌。

  他並沒有錯,錯的是我,他並不該死,該死的是我。

  我竟不認得無忌了。

  我日日夜夜的想見他,等我真的見到他時,竟不認得他了。

  我還有甚麼話可說?

  等我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之後,「地藏」才告訴我,無忌是找他學劍的,他也認為無忌是可造之材。

  但是,在他們之間,有一項約定,在無忌劍術還沒有學成之前,絕不能會見任何人。

  無忌也答應遵守這約定,所以我要見無忌的時候,他總說還沒有到時候。

  「地藏」又說:「我們以一年為期,約定了今天我要去試他的劍,只要他能夠擊敗我,我就讓他走。」

  他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我才知道他們之間的約定並不簡單。

  我很瞭解無忌。

  他知道「地藏」一定不會傳他劍術的,一定用了種很特別的法子,逼著「地藏」不能不答應把劍術傳給他。

  所以「地藏」要他答應這條件的時候,他也不能不接受。

  可是他又怎麼能擊敗「地藏」呢?簡直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地藏」顯然又看出了我心裏在想甚麼,冷冷的對我說:「他並不是沒有機會,因為我的劍術也是從那些劍譜上學成的,我做事一向公平。」

  他又說:「可是我見到你之後,我的想法就變了,我生怕他的劍術真的練成把你從我身旁奪走,我想殺了他,讓你永遠也見不到他。」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絕不是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

  所以他心裏也充滿了矛盾和痛苦,所以他的脾氣才會變得那麼暴躁古怪。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現在我才明白,為甚麼那個瞎子總認為我會為他們帶來不幸。

  「地藏」又說:「但是,我也想不到他練劍會練得那麼『癡』,竟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也許就因為他知道無忌已變了個人,所以才讓我去見無忌。

  「地藏」盯著我,又說:「我知道你心裏在想甚麼,可是你想錯了,我本來已下了決心,要讓你回到無忌身邊去,因為我已看出你對他的真情,你發覺我不讓你們相見,一定會恨我一輩子,我不想你恨我一輩子。」他又說:「可是,現在他既然已變成了那樣子,你去見他,反而害了他,如果他劍術能夠練成,等到那一天,你們再相見也不遲。」

  我沒有開口,因為我已發覺他說的並不完全是真心話。

  我不怪他,每個人都難免有私心的,他畢竟也是個人。

  要等到那一天無忌的劍術才能練成?才能擊敗他?

  那一天可能永遠也等不到的。

  但是我可以等到他回去的時候,那時候我就可以見到無忌了。

  不管無忌是瘋了也好,是癡了也好,這一次,我再見到他,卻不會離開他的了。

  鳳娘是三月二十八離開九華山的。

  四月初一的晚上,梅檀僧院的和尚們晚課後,忽然發現有個又髒又臭,疲得已不成人形的怪人躺在大殿前的石級上,看著滿天星光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星光一樣,竟似已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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