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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鳳娘並沒有問他這次準備帶她到那裏去,對任何事她好像都已準備逆來順受。

  她走出這扇門,就看見那個自稱為「地藏」的白衣人已在廳裏等著她。

  桌上擺滿了豐富的酒菜,兩個石像般伺候在桌旁的崑崙奴,手裏托著個很大的金盤,堆滿了顏色鮮艷、成熟多汁的水果,有并洲的梨、萊陽的棗、哈密的瓜、北京的石榴、南豐的蜜桔、海南島上的香蕉和菠蘿蜜。

  他坐在飯桌旁,雖然沒有站起來,態度卻顯得很和氣,就連那雙眼睛中利刃般閃動的光芒,都已變得溫和起來。

  在這一刻間,他看來已不再是詭異的殭屍,而是個講究飲食的主人。

  他對面還有張鋪著銀狐皮墊的椅子,雖然是夏日,在這陰寒潮濕的地底,還是很需要的。

  他說:「請坐。」

  鳳娘坐下來。

  擺在她面前的晚餐是她生平從未見過的豐盛的。

  白衣人凝視著她,緩緩道:「你是個很奇怪的人,無論誰在你這種情況下,都一定不會像你這麼樣做的。」

  鳳娘笑了笑,道:「其實我甚麼事都沒有做。」

  白衣人道:「你也甚麼都沒有吃。」

  他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如果不想吃,誰都不能勉強他,也無法勉強他。」

  鳳娘道:「我也是這麼想。」

  白衣人道:「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鳳娘等著他說出來。

  白衣人道:「趙無忌並沒有死,你遲早一定可以看見他的。」

  鳳娘盡量在控制自己,在飯桌上顯得太興奮激動,是件很失禮的事。

  白衣人道:「我保證一定讓你們相見,我一生中從未失信。」

  鳳娘甚麼話都沒有再說,甚麼話都沒有再問。

  她舉起了筷子。

  白衣人也像小雷一樣,吃得非常少。

  鳳娘吃得也不多。

  一個已經餓了兩三天的人,驟然面對這麼樣一桌豐盛的酒菜,本不該有她這麼樣優雅和風度。

  她卻是例外。

  因為她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力量反抗別人,只有用她的意志。

  她無論做甚麼事,都盡量克制自己。

  白衣人看著她,目中帶著讚賞之色,緩緩道:「你應該看得出我是個很好吃的人,但是我卻不能吃得太多,而且時時刻刻都需要休息。」

  他語聲停頓,彷彿在等著鳳娘問他原因。

  鳳娘果然適時問道:「為甚麼?」

  白衣人道:「因為我中了毒。」

  鳳娘動容道:「你幾時中了毒?」

  白衣人道:「幾乎已經快二十年。」

  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悲憤而沮喪:「那實在是種很可怕的毒,這二十年來,時時刻刻都在糾纏著,每年我都要去求一次解藥,才能保住我的生命,只不過我還是不能太勞累,更不能妄動真力,否則毒性一發作,連那種解藥也無能為力。」

  無論誰都可以看出他是個多麼驕傲的人,現在居然對鳳娘說出了他不幸的遭遇。

  這使得鳳娘不但同情,而且感激,柔聲道:「我想,這些年來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白衣人居然避開了她的目光,過了半晌,忽又冷笑道:「那解藥並不是我去求來的,而是憑我的本事去換來的,否則我寧死也不會去求他。」

  鳳娘雖然不知道他和蕭東樓之間的恩怨,卻絕不懷疑他說的話。

  白衣人目中又射出精光,道:「昔年我一劍縱橫,殺人無算,仇家遍佈天下,就是跟我沒有仇的人,也一心想要我的頭顱,因為無論誰殺了我,立刻就可以用我的血,染紅他的名字。」

  他又在冷笑,道:「只可惜我絕不會讓他們稱心如願的。」

  鳳娘現在終於明白,他時時刻刻都像死人般的殭臥不動,並不是為了嚇人,而是生怕毒性會忽然發作。

  他像死人般住在地下,以棺材為起居處,也並不是在故弄詭秘玄虛,而是為了躲避仇家的追蹤。

  她忽然覺得這個人一點都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而且很可憐。

  因為他雖然沒有死,卻已等於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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