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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血戰

  一

  「壽爾康」是蜀中一家很有名的茶館,主人姓彭,不但是個很和氣很會照顧客人的生意人,也是個手藝非常好的廚師。

  他的拿手菜是豆瓣活魚,醬爆肉,麻辣蹄筋,魚香茄子和魚香肉絲。

  這些雖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從他手裏燒出來,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尤其是一尾豆瓣活魚,又燙、又嫩、又鮮、又辣,可下酒、可下飯,真是叫人百吃不厭,真有人不惜趕一兩個時辰的車,就為的要吃他這道菜。

  後來彭老闆生了兒子,娶了媳婦,又抱了孫子,算算自己的家當,連玄孫子,灰孫子都已經吃不完,所以就退休了。可是「壽爾康」的老招牌仍在,跟他學手藝的徒子徒孫們,就用他的招牌,到各地方去開店,店越開越多,每家店的生意都不壞。

  這裏的「壽爾康」,卻還是最近才開張的,掌廚的大師傅,據說是彭老闆的親傳,一尾豆瓣活魚燒出來,也是又辣又燙又嫩又鮮。

  所以這家店開張雖然還不到半個月,名氣就已經不小。

  無忌也知道這地方。他第一天到這裏來的時候,就是在「壽爾康」吃的晚飯。

  除了一道非常名貴的豆瓣燒黃河鯉魚外,他還點了一樣麻辣四件,一樣魚唇烘蛋、一樣回鍋醬爆肉、一碗碗豆肚條湯。

  他吃喝得滿意極了,卻被辣得滿頭大汗,他還給了七錢銀子小賬。

  一個單獨來吃飯的客人,能夠給幾分錢銀子小賬已經算很大方的了。

  所以他今天剛走進大門,堂口上的「么師」就已經遠遠的彎下了腰。

  么師是四川話,么師的意思,就是店小二夥計堂倌。

  這裏的么師,據說都是貨真價實,道道地地的四川人,雖然聽不見「格老子」,「龜兒子」,「先人板板」這類川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土話,可是每個人頭上都纏著白布,正是標準川人的標誌。

  川人頭上喜歡纏白布,據說是為了紀念十月渡瀘的諸葛武侯。

  七星燈滅,武侯去世,川人都頭纏白布,以示哀悼,以後居然相沿成習。

  一入川境,只要看見頭上沒有纏著白布的人,一定是川人嘴裏的「下江人」,也就是「腳底下的人」,吃一頓三十文錢的飯,也得多付十文。

  幸好這裏不是蜀境,今天也不是無忌請客。

  所以他走進「壽爾康」大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愉快得很。

  他心裏是不是真的愉快,就只有天知道了。

  二

  主人有兩位,賈六,廖八。客人只有無忌一個。

  菜卻有一整桌,只看前面的四冷盤和四熱炒,就可以看出這是桌很名貴的菜。

  酒是最好的瀘川大麯。

  無忌微微一笑,道:「兩位真是太客氣了。」

  賈六和廖八確實很客氣,對一個快要死了的人,客氣一點有甚麼關係。

  到這裏來之前,他們已經把這件事仔細討論了很久。

  「那個人雖然來歷不明,行蹤詭異,可是他說的話,我倒很相信。」

  「你相信他能對付無忌?」

  「我有把握。」

  「你看見過他的功夫?」賈六本來一直都抱著懷疑的態度。

  「他不但功夫絕對沒問題,而且身上還好像帶著種邪氣。」

  「甚麼邪氣?」

  「我也說不出,可是我每次靠近他的時候,總覺得心裏有點發毛,總覺得他身上好像藏著條毒蛇,隨時都會鑽出來咬人一樣。」

  「他準備怎麼樣下手?」

  「他不肯告訴我,只不過替我們在壽爾康樓上訂了個房間雅座。」

  「為甚麼要選壽爾康?」

  「他說話帶著川音,壽爾康是家川菜館子,我想他在那裏一定還有幫手。」

  壽爾康堂上的么師一共有十個人,樓上五個,樓下五個。

  賈六曾經仔細觀察過他們,發現其中有四個人的腳步,都很輕健,顯然是練家子。

  等到他們坐定了之後,樓上的么師又多了一個,正是他們的那位「朋友」。

  「我們約定好五萬兩銀子先付三萬,事成後再付尾數。」

  「你已經付給了他!」

  「今天一早就付給了他。」

  「帖子呢?」

  「帖子也已經送給了那個姓趙的,還附了封短信。」

  「誰寫的信?」

  「我那大舅子。」

  廖八的大舅子雖然只不過是個監生,寫封信絕不成問題。

  信上先對無忌表示歉疚和仰慕,希望無忌必要賞臉來吃頓飯,大家化敵為友。

  「你看他會不會來?」

  「他一定會來。」

  「為甚麼?」

  「因為他天生就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對甚麼事都不在乎。」

  無忌當然來了。

  他從不拒絕別人的邀請,不管誰的邀請都一樣。

  「他們準備甚麼時候下手?」

  「等到第一道主菜豆瓣鯉魚端上來的時候,只要我一動筷子挾魚頭,他們就出手。」

  現在主菜還沒有開始上,只上了四冷盤和四熱炒,廖八手心裏卻已開始冒汗。

  他並不是沒有殺過人,也不是沒有看見過別人殺人,只不過等待總是會令人覺得緊張。

  他只希望這件事趕快結束,讓無忌這個人永遠從地面上消失。

  因為這件事絕不能讓焦七太爺知道,所以,一動手就絕不能出錯。

  無忌一直顯得很愉快,好像從未發覺這件事有任何一點值得懷疑。

  雖然他「白天從不喝酒」,也吃得不多,話卻說得不少。

  因為他在說話的時候,別人就不會發現他一直在注視觀察。

  他看不出這地方有甚麼不對,幾樣菜裏也絕對沒有毒!賈六和廖八也吃不少。

  他們甚至連貼身的隨從都沒有帶,外面也看不到有任何埋伏。

  難道他們真的想化敵為友!

  唯一有點奇怪的地方是,這裏有幾個么師特別乾淨。

  他們上菜的時候,無忌注意到他們連指甲縫裏都沒有一點油垢。

  在飯館裏做事的,很少有這麼乾淨的人。

  可是他們如果真的有陰謀,也應該想到這一點,把自己弄得髒一些。

  其中還有個堂倌的背影看起來好像很眼熟,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

  但是無忌卻又偏偏一直想不起來。

  他很想看看這個人的臉,可是這個人只在門口晃了晃,就下樓去了。

  「這地方的堂倌,我怎麼會認得?身裁長得相像的人,世上本就有很多。」

  他一直在替自己解釋,因為他並不是真的想找賈六,廖八他們的麻煩。

  他這麼樣做,只不過因為他要用這法子去找一個人。

  他認為,只有用這種法子,才能夠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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