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邊城刀聲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
▼第六章 賣雞蛋的老太婆 一 壺已斜,酒未倒出。 杯在手,停頓空中。 手拈棋,遲遲未落。 二 庭園深深,深幾許? 園中有松竹、花草、小橋、流水、假山、亭閣,花木問甚至還有黃大白兔、仙鶴馴鹿。 那些馴鹿、白兔雖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他們就會跑到你面前。 樹是青的,花是香的,「猴園」裡的庭園竟然是如此的優美祥和,如此的令人心曠神怡,散發出誘人的氣息。 但是卻看不到一隻猴子。 大的、小的、老的、年輕的、公猴、母猴,不管什麼樣的猴子,葉開連一隻也沒有看到。 在他還沒有踏入大門時,他早就發覺這一點了,不但猴子沒有看到,連猴子的「吱吱」叫聲也沒有聽見了。 「猴園」裡沒有猴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八角亭裡地上的影子漸漸縮短,日已當中了。 三個多時辰已過去了,葉開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動,連指尖也沒有動,每個人的手都穩如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漸漸由短而長。 日已偏西。 葉開的手只要稍有顫抖,酒便傾出,但三個時辰又過去了,他的手還是如磐石般動也不動。 追風叟的神情本來很安祥,目中本來還帶著一絲譏誚之意,但現在卻已漸漸有了變化,變得有些驚異,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葉開的苦處。 葉開只覺得手裡的酒壺越來越重,似已變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萬根針在刺著。 他的頭皮也猶如針刺,汗已濕透了衣裳,但他還是咬緊牙關,忍耐著,盡力使自己心裡不去想這件事。 因為他知道現在絕不能動。 他們全身雖然都沒有任何動作,但卻比用最鋒利的刀劍搏鬥還要險惡。 壺中的酒若流出,葉開的血只怕也要流出來。 這是一場內力、定力、體力和耐力的決鬥。 這是一場絕對靜止的決鬥,所以這也是一場空前未有的決鬥。 葉開雖然早就在萬馬堂的迎賓處和追風叟他們比過一次「無形的交手」,但那一戰絕對比不上這一戰。 這一場決鬥由上午開始,直到黃昏,已延續了將近六個時辰,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過來瞧一瞧。 難道這麼大的「猴園」只住了追風叟和月婆婆兩個人而已? 或是住在這裡的人,只關心自己而已,別人無論在幹什麼,無論是死是活,都絕不會有人關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後的大廳中已不知何時亮起了燈火,走廊上的宮紗燈籠也不知何時被何人點燃了。 燈光自遠處照過來,照在追風叟的臉上,他臉色蒼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輕微地跳動,但他的手還是穩如磐石。 葉開幾乎已氣餒,幾乎已要崩潰了,他的信心已開始動搖,手也將開始動搖,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這時,只聽「嗤」的一聲,月婆婆手裡拈著的棋子突然射出,「當」的一聲,酒壺的壺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壺嘴斷,酒湧出,入酒杯。 酒杯已滿,追風叟手縮回,慢慢地啜著杯中酒,再也沒有看葉開一眼。 葉開慢慢地放下酒壺,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橋,微微抬頭,夜色蒼茫。燈光已滿院。 他站在橋頭,凝注著庭院深處的一盞紗燈,久久未舉步,他從來也未發現,燈光竟是如此柔和,如此親切。 ——能活著,畢竟不是件壞事。 只有經歷過死亡恐懼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貴。 三 葉開緩緩地回過頭看向八角亭,亭裡的追風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時離去了,只留下了一盤殘棋。 整座庭園只剩下葉開一人,和那永遠不斷的流水聲。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朧,將葉開的身影投射在橋下的水面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動著。 這時他忽然發覺有人走上了曲橋,他一回過頭就看見有一個人向他走了過來。 一個非常有規矩的人,走路的樣子規規矩矩,穿的衣服規規矩矩,言語神態也規規矩矩,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會讓人覺得過份。 ——名門世家中的僕役總管,歷史悠久的酒樓店鋪中的掌櫃,通常都是這種人。 因為他們通常都是小廝學徒出身,從小就受到別人無法想像的嚴格訓練,歷盡艱苦才爬升到現在這種地位,所以他們絕不會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規矩的事,絕不會讓任何人覺得討厭。 這麼樣的一個人,規規矩矩地向葉開走過來,向葉開微笑行禮。 「小人趙剛。」他說:「趙錢孫李的趙,剛起床的剛。」 趙剛的微笑和態度雖然恭謹有禮,卻不會讓人覺得有一點諂媚的感覺,他說:「玉老爺特地要小人來迎候您的大駕。」 「王老爺?」葉開說:「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來?」葉開又問:「你知道我是誰?」 「小人知道。」趙剛說:「大爺是葉開葉大俠。」 他向葉開微微一笑,然後側開身子,又說:「請,王老爺在大廳恭候。」 大廳就在庭園最深處,也就是燈火最亮的那一間。 葉開微笑舉步,走過趙剛,走向燈火輝煌處,也走入了他那不可知的「未來」。 天還未黑時,風鈴就已在廚房裡開始忙碌做晚飯的事了。 炊煙冉冉地從煙囪裡冒出,白色的煙霧伴著灰濛濛的天色,更襯出這山中小木屋的溫馨氣氛。 傅紅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雙漆黑卻又帶著無邊寂寞的眸子正凝注著廚房裡忙碌的風鈴。 恬靜的日子,賢淑美麗的妻子,溫暖的家庭,就正是每個浪子所嚮往的生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