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邊城刀聲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追風叟用那雙蒼老許多的眼睛看著傅紅雪,他的聲音聽起來也仿佛蒼老了許多。 「很好,很好……」追風叟喃喃他說:「你果然有取勝的道理。」 「在下取巧,雖然僥倖逃脫前輩劍下,但也未能取勝。」傅紅雪說:「前輩何苦……」 「你不必說了!」 追風叟目光凝注著他,良久良久,也沒有再說出一個字來,忽然轉身,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傅紅雪目送著他的身形遠去:「前輩風範,果然不同。」 他的話雖然很輕,但追風叟忽又回過頭來,望著他,默然半晌,終於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勝而不驕,謙恭有禮,縱然有點冷做,但又何妨?」追風叟說完這話後,又轉頭向陽光深處走去。 三陽光燦爛,大地酷熱,花園裡的青草仿佛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頭。 傅紅雪將剛剛散落了一地的珠寶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後走出房間,走過花園,走向長廊。 長廊最深處仿佛有一條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朧朧的,似有似無。 傅紅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朧朧。 白依伶茫然地看著他,又似在看著虛無的遠方,他的臉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淡淡的埋怨,和一絲無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紅雪停了下來,一雙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紀之久,才聽見白依伶那三分哀愁,三分埋怨,三分無奈的聲音。 「想不到你會勝了追風叟。」 「他沒有敗。」傅紅雪聽見自己在說:「他只是已沒有了那股殺我的『殺氣』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會去殺你?」 「我感覺得出來。」 「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是我要他去殺你的葉白依伶說。 傅紅雪沒有回答這句話,他默默地注視著,過了一會兒,才將那包珠寶遞給了她。 「這包東西是樂樂山為了討你歡心而去『拿』的。」傅紅雪沒有說出「偷」這個字:「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過珠寶,視線卻仍停留在傅紅雪的臉上:「你呢?你難道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什麼感覺?愛的感覺?傅紅雪回避了這個問題:「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樂樂山已死了?」 ——樂樂山會知道馬芳鈴房裡有這些珠寶,當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給他知道的。 ——白依伶當然也知道傅紅雪昨晚一定會到馬芳鈴房間去等兇手。 ——她當然也算到樂樂山一露面,就一定會死。 因為在傅紅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敵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園酷熱,長廊卻陰,陰森森的就仿佛虛無的地獄。 「世上唯有情最純最真。」傅紅雪淡淡地對白依伶說:「或許你還太年輕,不知道情的可貴,當你有了這種經歷後,你就會知道情的真諦了。」 話音一完,傅紅雪的人也消失在花叢裡,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朧朧的長廊裡。 可是如果你仔細看,一定可以看見她那雙眼睛已有淚水在滾動。 「你錯了。」白依伶輕輕地對著傅紅雪消失處說:「情雖然是世上最純最真的,但也是最令人痛苦的。」 當淚水滴落在白依伶臉頰時,一雙滿布皺紋卻有勁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沒有回頭,因為她已知道這只安慰的手是誰的。 馬空群的臉上也是佈滿皺紋,每一條紋皺仿佛都在刻劃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也仿佛正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卻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逼人的鋒芒,現在這雙眼睛正在凝視著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裡,竟出現了痛楚和憐憫,無奈和矛盾,馬空群無言地看著白依伶。 她似乎不願這樣沉默地悲傷,所以她又輕輕他說了一句話。 「我錯了嗎?」 「你沒錯!」馬空群只有開口:「錯的是命運。」 他又輕輕地歎了口氣:「十年了,你還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淒涼地笑了:「這種事忘得了嗎?」 ——人類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藥輕生?沉淪墮落?人間的悲劇,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產生的。 白依伶她何嘗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橫亙在布達拉宮和恰克蔔裡山問,城門在一座舍利塔下,塔裡藏著古代高僧的佛骨,和無數神秘美麗的傳說與神話。 通過圓形拱門,氣熱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現在葉開他們右方。 宮殿高四十丈,寬一百二十丈,連綿蜿蜒的雉諜,高聳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禪房、碑碣、樓閣、算不清的窗碟帷簾,看來瑰麗而調合,就像是夢境,不像是神話。 葉開仿佛已經看癡了,他沒想到拉薩竟然美得像夢境一樣。 「美吧?」 「這樣的景象又豈是一個美字所能形容的。」葉開說。 蘇明明指著右方那座雄偉宏麗卻又古老的寺院,說:「那景是拉薩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個時代,西藏還是「吐蕃」,拉薩還是「邏姿城」。 大唐貞觀十四年,吐蕃的宰相「東贊」,帶著珍寶無數,黃金五千兩到了長安,把天可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壯美麗,體淨無瑕,口吐『哈裡蔭香粒』,而且虔誠事佛」的文成公主帶回了羅婆城,嫁給了他們的第七世『贊普』,雄姿英發,驚才絕藝的「松贊干布」。 為了她的虔誠,為了她的美麗,他為她建造了這座大招寺。 走過大招寺,就是拉薩的繁榮市集了。 這裡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樣,街上的人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住在這裡的,一種從別地方來的。 走在長街,葉開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薩才能品嘗的風味。 從兩旁已被油燈熏黑的鋪子裡傳出的酸奶酪味,濃得幾乎讓人連氣都透不過來,明亮的陽光和颯颯的風沙,又幾乎使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但是陳設在店鋪的貨物,有從打箭爐來的茶磚堆積如山,從天竺來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從藏東來的藏香、精製的金屬鞍具,從尼泊爾來的香料、藍靛、珊瑚、珍珠、銅器,從關內來的瓷器和絲緞,蒙古的皮貨與琥珀,錫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這些珍貴的貨物又讓人不能不把眼睜大些。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