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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過了一會兒,響聲停止,接著發出一陣「吱吱」的叫聲,緊跟著一隻猴子從洞內跳了出來,跳到洞邊。

  它那雙機靈的猴眼,四處看了看,然後雙手東抓西抓,「吱吱」亂叫地朝森林奔去。

  在那支猴子跑出大概一丈多遠時,洞內忽然飛出了一條長繩,「咻」的一聲,不偏不倚地套住了那奔跑的猴子。

  猴子雙手想去拉開套在脖子上的繩子,可是任它怎麼拉也拉不動,急得它原地亂叫、亂跳。

  黝黑的洞內忽然傳出了一陣蒼老而又無力虛弱的聲音:「乖乖,不要到外面亂跑,還是回到家裡玩。」

  話聲一落,長繩一緊一收,「咻」的猴子淩空被拉回洞內。

  「吱吱」之聲還未停之前,洞內又傳出了齒輪的轉動聲。

  一會兒,森林又恢復了寧靜,就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三

  手蒼白,掌冰冷,刀漆黑。

  傅紅雪不但掌心上全是汗水,額上也沁出一粒粒的冷汗,他已被這無形的劍氣壓得快透不過氣來。

  追風叟仍雙手垂著,腳步仍似動未動,天地間一片肅殺,空氣越來越渾濁。

  傅紅雪的呼吸也越來越急越粗,他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再撐過半炷香的時間。

  可是他已無法動了,就算能動,一動就是死。

  不動又如何?不動也是死。

  這時葉開和蘇明明已踏上了往拉薩的路途。

  日正當午。

  大地一望無際,砂礫閃耀如金。

  大地無情、荒寒、冷酷、酷寒、酷熱,可是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也有它的可愛之處,就像是人生一樣。

  人生中雖然有許許多多不如意的事,許許多多不能解釋的問題。

  但是人生畢竟還是可愛的。

  葉開和蘇明明並肩站在這一片荒漠上,眺望著陽光照耀的大地。

  「再走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到那個地方了。」蘇明明說。

  「什麼地方?」葉開問:「猴園?」

  「死頸。」

  「死頸?」

  「那兒是往拉薩的必經之地。」蘇明明的目光落在遠方:「也是傳說妖魔鬼怪出現的地方。」

  「哦?」

  「藏人要出入死頸時,都是結伴成群而行。」蘇明明說:「還必須沿路丟冥紙。」

  「為什麼?」

  「收買那些鬼怪。」

  葉開笑了:「想不到妖魔鬼怪也貪財。」

  蘇明明將目光從遠方收回,轉頭看著他:「走或是不走?」

  「什麼走或不走?」

  「走就是我們在這裡等,等到有人要過時,結伴一起過。」蘇明明說。

  「不走就是回頭,回到小鎮上去?」葉開說。

  「是的。」

  葉開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將視線透過風沙,望向遠方的群山,看了很久,才說一個字。

  「走。」

  「真的?」

  「真的。」

  「好。」蘇明明說:「那我們就在這裡紮帳篷,等人來。」

  「不,我們現在走。」葉開慢慢他說。

  「現在走?」蘇明明一怔:「就我們兩個人?」

  葉開點點頭。

  「從來沒有人敢像我們這樣就兩個人走過『死頸』的。」蘇明明說。

  「現在有了。」葉開一笑:「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們就創個紀錄,不是一件很過痛的事嗎?」

  「是過癮。」蘇明明說:「死了更過瘤了。」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已隨著葉開走向「死頸」。

  每個人心裡也有個「死頸」,一個很難穿過去的死頸。

  如果你一定要穿過去,就一定會傷到這個人的心。

  心中有死頸,人傷心。

  人在死頸中,就不會傷心了。

  傷心的人有時會想死,可是人死了就不會再傷心。

  只有死人才不會傷心。

  四

  空氣凝結,天地間一片肅殺。

  宇宙萬事萬物都仿佛已靜止不動了。

  追風叟不動,傅紅雪更不會動。

  但不管天地問怎麼樣,太陽始終都是在動。

  只是動得緩慢很緩慢而已,所以本來無法直接照進來的陽光,也慢慢地從窗戶外照了進來。

  群山環插,壁立千切,青天如一線,道路如羊腸。

  一線青天在危岩灰石的狼牙般銳角間,羊腸曲路也崎嶇險惡如狼牙。

  葉開他們已到了死頸。

  插天而立的山岩危石,也像是群狼在等著擇人而噬,無論誰走到這裡,都難免會驚心動魄,心跳加快。

  葉開的心跳得也仿佛比平常快了很多,蘇明明仿佛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所以她笑著說:「你現在總算知道這裡沒有妖魔鬼怪的傳說,別人也不敢單獨而走過這裡。」

  如果有人在這裡埋伏,如果有人從這裡經過,這無疑就像一個人的頸子已被一條打了死結的繩索套住,只要埋伏的人一出擊,他就會被吊起。

  頸斷、氣絕、人死、死頸。

  葉開看了看四周,笑著說:「這裡是個埋伏殺人的好地方,恰好我們要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會——」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他的掌心裡忽然冒出冷汗。

  因為他已經發覺這個死頸,這條死路,這塊死地上居然有人埋伏。

  陽光照進,使得房內現出一片灰灰濛濛。

  人在灰蒙中。

  投影在地上的日光,太陽就會射到他的眼睛,那時他就必死無疑。

  可是現在又能怎麼動呢?全身都已籠罩在追風叟的無形劍氣下,根本無法將刀拔出。

  刀不拔,又怎麼能制敵?太陽已爬上傅紅雪的腰部。

  也正好射在他漆黑的刀上。

  就在這時傅紅雪忽然做出了一件他這一生是從未做過,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做的一件事。

  他忽然將一直未曾離開過他手中的刀,拋入陽光裡。

  從不曾離開過傅紅雪手上的刀,已離開了他。

  刀一離手,追風叟就笑了,也動了。

  他本來空無一物的雙手,忽然問多出了兩把劍。

  左右各一劍。

  兩把很小的劍。

  一尺八寸的劍。

  兩道劍光閃起,往不同方向閃出。

  一道閃向空中的刀。

  一道直取傅紅雪的咽喉。

  兩道劍光雖然不是同時閃起,卻是同時到達它們的目的地。

  空中的刀。

  傅紅雪的咽喉。

  身在險惡的死頸中。

  葉開終於看見峭壁上有一條詭秘、怪異的人影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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