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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五回 「金陵十釵」

  早春二月,在北國殘冬雖仍搖曳著殘尾,挾著料峭餘威,肆虐人間,但在江南的原野之上,卻已是回黃轉綠,薰風陣陣,春耕伊始,莊稼人仗梨叱犢,行于田野之間。

  暖風陣陣,中人欲醉,輕輕地拂摸著小草的臉,雲雀三五,在悠悠的白雲板上釘釘子。

  蟄伏一冬的萬物,都已蘇醒,顯出欣欣向榮、活潑的生機。

  此刻,在那小山坳的夾道垂柳之中,馳出三匹駿馬,馬上兩男一女,男的都是弱冠之年,且玉樹臨風,英華鑒人。女的卻恰恰相反,年約四旬,醜得驚。人,嘿!「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腳」,身軀高大粗壯,不亞昂藏丈夫,乍看之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少年,身著天藍貢緞夾袍,文生巾,綠玉抹頭,腰掛長劍,蹄聲「得得」,藍袂飄飄,但在他那俊逸的面孔之上,卻有一抹淡淡的憂鬱。

  後面馬上的少年,身著玫瑰紫色貢緞夾袍,青緞團花一字坎肩,面若銀盆,明眸皓齒,直引得那些田野間的莊稼人,呆若木雞,暗暗驚羨不已。

  醜婦則是一套藍色竹布衣褂,背負沉重的鑌鐵板凳。

  三人放慢速度,按轡而行,縱目原野之上,臉上都已漸漸綻出欣悅的笑意。

  藍衣少年雅興大發,隨即吟道:「昨日晴,今日陰,樓下飛花樓上雲,闌幹雙淚痕。江南人,江北人,一樣春風兩樣情,晚寒潮未平。」

  這是宋紹興時,名詞人朱孰儒的寄調長相思。藍衣少年吟畢,劍眉微蹙,輕輕歎了一口氣。

  後面的紫衣少年,美眸連轉,瓠犀微露,嘴角顯出兩條微慍的弧線,接著吟道:「古澗一枝梅,免被園林鎖,路遠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誰知訖契都難可,獨自風流獨自香,明月來尋我。」

  音調優美悅耳,吐字極清,但卻有些微幽怨意味。

  藍衣少年微微搖頭,回頭看了一下道:「筠妹與小兄有所同好,亦愛朱孰儒的作品,不過,筠妹此詞如系有為而發,似屬違心之論!」

  紫衣少年臉上閃過一抹紅暈,但立即又微哼一聲,道:「小妹雖屬附庸風雅,卻非無心之人,焉能不知雪哥哥近日鬱鬱之情,『天香玉女』陸宜家人品雖美,但心地卻非常險惡,去年在那廟中,若非……唉!算了,人家是六絕之後,小妹自不免珠玉在前之感,雪哥哥仍欲深責否!」

  藍衣少年微微一歎,道:「姑不論筠妹對我尚有救命之恩,即半年來晝夜為小兄守護,小兄因而能練成奇功,只此一樁,小兄今生即報答不盡,怎能怪起筠妹來了,不過……」

  紫衣少年道:「不過怎樣?」

  藍衣少年面呈惘然神色,似陷入往事之中,道:「小兄總是感覺去年在那廟中,『天香玉女』陸宜家曾為我療傷,只是如今想來,無法弄清而已!小兄是想,如果她果然是為兄療傷,而筠妹競于極端萎頓之時,將她擊傷,小兄豈不是變成千古罪人了!」

  紫衣少年面上煞氣陡增,但立即又悠悠地道:「小妹確曾親眼見她揮掌向你的氣海穴上拍去,難道還會看錯不成?設若小妹果真走眼,也不是你的過錯,小妹倒真是千古罪人了!並將予人以不可諒解的口實。」

  藍衣少年連忙安慰她道:「筠妹情關錦注,惠我良多,小兄已銘記于心,況你我已有盟約……」

  後面的醜婦突然插嘴道:「少爺,小姐,快別逗嘴了,小倆口子談點什麼不好!想當年俺那口子,可真是體貼人微,簡直把俺放在手心上,俺如今想來,還……」

  敢情這個高大的醜婦是山東人,說話土裡土氣的,但卻是一片率真憨直之概。

  轉過一個小村莊,再行數箭之地,即看到一座極大的石頭城。

  原來此處正是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

  三人並轡馳人城中,只見石路寬敞井然,商賈雲集,行人熙來攘往,端的熱鬧繁華。

  藍衣少年初見這等繁華的大邑,如入山陰道上,目不暇接,暗想:「洛陽已是名都大邑,但比之此處,卻又相形見絀了。」

  三人來到一座酒樓之前,藍衣少年一指那漆金招牌道:「時已近午,也該進些飲食了,這『金陵酒家』看來頗具規模,老弟可有意與兄人內小酌一番?」

  紫衣少年點點頭,三人落馬後,只見大門內數聲吆喝,三個夥計急忙顛著屁股走出,接過三人的馬韁,眉開口膜地道:「兩位貴公子和這位巨……咳!……請移玉樓上雅座,小人等自會照料馬匹。」

  這夥計小心翼翼地接過高大醜婦的馬韁,連忙避而遠之,生怕挨揍似的。

  三人進人大門,不由大為驚奇,只見錦屏繡緯,翠閣回欄,極盡奢華之能事。

  放眼後院之中,修篁處處,亭台無數,小橋流水,樓角隱現,笙歌盈耳,酒氣迎人,這頗有王氣之地,到底不同凡俗。

  三人踏著軟茸茸的繡墊,上得樓來,只見樓上極為寬敞,放置著五十余張八仙桌子,仍顯得十分疏朗。

  此刻夥計早已上前照應,將三個迎至臨窗雅座之上看茶。

  此刻午時未到,樓上僅有零星七八個食客。

  作者即使不再交代,讀者也必會猜出,這三人正是梅雪樓、「毒玫瑰」成筠,以及成筠的乳母「辣手無鹽」柳遇春。

  梅雪樓去年自廟中被那成筠救走之後,在途中又獲母親留箋傳技,後來梅雪樓與「毒玫瑰」成筠相處牛月,已看出她對自己印象良好,且她為人雖然手段略嫌毒辣,卻極正派。且「辣手無鹽」開門見山,竟作起媒人來了,梅雪樓礙于無父母之命,乃答應待稟過父母後,再談不遲,但梅雪樓對「毒玫瑰」成筠的表現,成筠也芳心可哥,感到滿意了。

  梅雪樓乃請她們兩人代己護法,在一隱秘之地,苦練「天邊一朵雲」的奇絕武功和輕功。

  在這半年之中,梅雪樓發現這主僕兩人心地善良,成筠更是無微不至,完全是以未來夫婿相待,梅雪樓不是愚笨之人,焉能不知,尤其「辣手無鹽」柳遇春,更是忠誠坦蕩,令人肅然起敬,因此他也以柳媽相稱。

  半年技成,離開那隱秘之處,一路之上,梅雪樓因又見到那座小廟,不禁觸景生情。因為在他潛意識之中,似乎隱隱記得「天香玉女」陸宜家曾耗其真力為他療傷,他乃極重情感之人,如對方確是如此,自己豈不變成忘恩負義之人,因此,一路上又鬱鬱不樂。

  而成筠到底是女孩子家,心胸較窄,她以為梅雪樓仍對陸宜家情有所鐘,乃大吃其醋,借「詞」發揮。

  不一刻酒菜已到,三人立即淺酌起來。

  梅雪樓俊目向四下一掃,突見兩個青衣大漢正向自己凝視注目,且面呈驚疑之色,梅雪樓也未在意,因為這種現象,一路上也見得多了。

  俊目再往左一掠,只見一個癡肥的邋遢和尚,半側著臉,正在據案大吃其砂鍋十錦,那副饞相,好像幾天沒吃過東西似的,說他在吃,不如說在吞來得恰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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