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公孫夢 > 罕世梟雄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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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金仰頭望望屋頂天花板,徐緩地道:「承受大哥抬愛,又受大哥推量,可說是緣分早定,對於大哥的心意,兄弟不但不應該阻撓,更須傾力相助才是。不過,唯其如此,我視大哥如兄長,便該坦誠無欺,心頭有話,也得照說才對,不能眼看大哥行事錯誤,而隱瞞不諫。」 南宮鐵孤怔了怔,臉色略見和緩,他低沉地道:「兄弟,有什麼話?直說好了,也讓我做哥哥的斟酌斟酌。」 雷一金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雙目中的光芒澄澈而柔潤,看著他們的眼睛,令人心頭有氣也會消減三分。於是,他和煦地道:「不敢,我這拙見,說出來之後,大哥如若覺得尚有道理,便請再做考慮,否則,亦萬祈勿動心火。」 雷一金說得這般溫婉與客氣,倒反使南宮鐵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乾笑兩聲,忙道:「見外了,兄弟也太見外了。」 雷一金笑了笑,道:「按說,燕姑娘與那季朋友所發生的事,乃是大哥的家務事,家務事便得關起門來理論,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這裡,我不惴冒昧,大膽直陳,也全看在大哥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為嗎……」 南宮鐵孤的老臉不禁暗暗一熱,他打了個哈哈,忙道:「兄弟休要見外,大哥甚願恭聽你對此事的高見,只要兄弟說出來,行得通的,大哥定然相從。」 雷一金舒適地靠在籐椅背上,以一種平緩而悠沉地語聲開始了他的談話:「大哥,我在講到要點之前,首先,我要述說一個道理,一個觀念,也是一個對人間偏常的另一方面看法,自古以來,男女相悅這件事便是脈絡相接,脈絡相傳,永恆不變的,在我們生活的大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陰有陽,互輔互合才能綿延相接,生息不斷,換句話說,男女之間發生情愛,進而結為夫婦,也說是順天成理的事了。」 南宮鐵孤點點頭,道:「這個當然。」 雷一金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悅的這件事,卻並非必須要循著一定地刻板方式或祖宗傳統去求取,也就是說,男女間的性愛與結合不一定非得要依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就說我吧,如今我雙親俱故,族人杳渺,假使我遇上一位同樣飄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們彼此有情有意,難道說,我們就不能結合了嗎?如若我們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又向哪裡去依,何處去尋?」 雷一金頓了頓,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樣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對婚姻嫁娶的看法就有了幾種相異的角度,但是,不論這角度位置如何,卻總是一個共同的目的,這目的,即使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南宮鐵孤緊閉嘴沒有說話,雙眸中原先那種固執而憤怒的火焰卻已多少消斂了一些,雖然他仍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卻已略略有了點兒轉機,不多,慢慢地來。 雷一金又安詳地道:「往往父母的意見,並不能使兒女滿意,父母的心思,也不一定會和兒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輩與下一輩之間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的人與年輕的人在各方面的愛好與興趣也不大一樣……兒女們有兒女們的想法,有他們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們嚮往的廣闊天的,他或她既已投緣了,互相深愛了,那就表示他們情意融合,兩心相許,也表示了他們的真誠與摯熱,這其實並沒有什麼罪過,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呢?不撮合他們呢?父母替兒女選擇的物件不敢說全是完美的,而兒女自己尋求的伴侶也未必全是不對,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哥,又何苦替他們耽上太多的心事呢?」 南宮鐵孤靜默了一會,沉沉地道:「可是,這賤人與季懷南相偕私逃之事,卻使我損足了面皮,受盡了窩囊,莫不成就這樣罷了?」 雷一金笑著道:「這一點,當然要由家法處置,不過,只是由家法處置,而非你們『鐵旗門』門規。大哥,錯誤並不是單方面造成的,你也堅持得太厲害了,對獨生的女兒除了關愛之外,還應該加上瞭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此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將責任放在他們的身上……」 南宮鐵孤搖搖頭,不以然地道:「兄弟,我是那兩個畜生的尊長,他們即使相悅,也不能絲毫不顧我的顏面自行作了決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消,日後我尚有什麼威信統馭我的手下?」 雷一金安詳地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大哥,我方才已經講過,這只是上一輩與下一輩觀念之間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該得到重罰,在你來說,他們是悖違親命,大逆不道,但在他們來說,則是爭取幸福,互相連心,唯一的錯誤,只是操之過急,你若要罰他們,也只能罰個操之過急而已,這一條罪,總不能太過殘酷吧?大哥,是嗎?」 南宮鐵孤氣衝衝地道:「他們是私奔!」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他們是在人逼迫之下為了終身斯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南宮鐵孤一瞪眼,怒道:「我是這賤人的親父,她瞞著我與那混小子跑了,只這一點,已夠她用生命賠罪!」 雷一金低柔地道:「那是你逼她過甚,要拆散他們相印的心,打碎他們連理夢,她不能忍受和一個傖俗的浪蕩子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心上人痛苦與空虛。大哥,假若你與燕丫頭易地而處,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一下子將南宮鐵孤問窘了,他像是和誰掙扎似的弄得面紅頸子粗、汗水隱隱,喘息著低吼:「我是為了這畜生的將來著想……我為她看的哪門親事,乃是一戶富有的糧紳,姓趙,趙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點,但他卻有萬貫家財,足夠這賤人終生享用不盡,而且只要他能好好盡心,也不難將趙家孩子的毛病改易過來……一切我全是為她打算,難道我還錯了嗎?我這把老骨頭莫不成還斯望靠著女婿沾光嗎?哼!」 雷一金低沉地道:「但你卻忘了一件,大哥,燕姑娘與那姓趙家糧紳之子毫無感情,毫無認識,甚至極度憎惡,你若硬把他們兩個拉在一起,你自己想想,以燕姑娘那種外柔內剛的性格,會鬧出什麼樣的結果?你不是在湊合一場喜事了大哥,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場喪事了——」 不待南宮鐵孤回答,雷一金又緊接著道:「再說,男女之間的情愛既已萌生,便難以消止,而且這其中卻是奇異又純真的,他們只要永相廝守,只須彼此深愛,一切虛華富貴全已不放在心上,不在眼中,換而言之,真正的愛,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可以代替,可以眩瞞的,金銀、財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為在他們靈魂的境界裡,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南宮鐵孤惶惑的雙睛,雷一金又深沉有力地道:「大哥,且聽我忠告,莫將你自己獨生愛女的一輩子幸福放在一個不學無術,浮猾風流的紈誇公子手上,更莫為了一時的忿怒,虛無的顏面問題而斷送一對原本可以比翼雙飛的好兒女,他們仍是敬你愛你的,大哥,退一步想,自然海闊天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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