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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李志中沉默了片刻,又道:「咱臨時出去劫了這匹馬,腳程還不錯,這一路來倒未落後多少……兄弟,稍時到了武田埠,見到南宮門主先把事情談妥,你再把我抖出來,要不然,南宮鐵孤不找我拼命才怪?」

  雷一金目光迷離地注視著遠處的山巒樹林,過了一陣,他側首朝李志中笑笑道:「你不要進武田埠,替我跑一趟上饒大肚鎮,去那裡找晏修成回來,我們三人一道往白龍坡,我在武埠田等你。」

  接著,他把路線及晏修成的住處告訴了李志中。

  前行一程,二人就開始分手了,天色有點陰沉,已是日落時分,道路上也沒有什麼行旅來往,靜蕩蕩地,透著幾分寂寞味。

  不,並不是他一個人在放單,路後頭,隱隱傳來一陣鈴鐺的清脆音響,這陣音響中還夾雜著悠悠的蹄踏聲,越來越近地飄向背後。

  雷一金把小白龍往路邊一帶,沒有回頭看。

  有什麼好看的?橫豎也只是個人罷了。

  鈴鐺聲從他身邊響過去,帶著一股子香風——幽幽的,如蘭似麝的香風。

  雷一金本能地吸吸鼻子,移目注視,嗯,竟是一個穿著桃紅襖褲的大姑娘,大姑娘側身騎在一匹青色驢背上,懸掛在驢頸子下的一串銅鈴兒沿路響著朝下淌。他瞧著人家,人家也回頭瞥了他一眼,好個美人胚子,白白淨淨的一張清水臉,新月眉,剪水雙瞳下是微微翹的小鼻子,那張嘴啊!

  宛如透密的櫻桃一顆,豐潤嫣紅,看上去,曾令人興起吸吮的念頭。

  只有一樣不對,這大姑娘的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見一絲笑容。

  雷一金直覺地感到那股子冷硬的味道——他暗忖,大概這位花不沾手的雌兒剛和她某位心上人鬧過捌扭吧!

  小毛驢絕塵而去,驢背上那一朵桃紅,也便逐漸遠淡,終於隱沒在道路的彎角後。

  沒有多久,雷一金也來到彎角的地方,路的右邊,是一片叢生雜木樹的斜坡,左側,則是野草齊胯的荒地,他腦子裡正在想看到南宮鐵孤應該如何啟口,以促成燕丫頭小倆口的好事。

  小白龍馳出尚未到一箭之的,他突然勒住了馬韁,因為已覺出四周的氣氛不對,那是一種僵凝的,冷寧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氛,雷一金感覺到這是麻煩前慣有的一種特徵。

  於是,他又聽到噴鼻聲,以及偶爾鈴鐺被風吹動的細響。

  緩緩抬起頭來,不遠處的路邊上,那位大姑娘正在注視他,目光是那樣酷厲惡毒地注視著他,毛驢便靜靜地在一旁刨著前蹄。

  雷一金有些迷惑地打量著路邊的少女,盯著他的那雙眼神,就宛如兩柄尖厲的利劍,那少女的聲音更是撒出連串跳動的冰珠道:「找著你真不容易,雷一金,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找著你的。」

  雷一金清了清嗓門,道:「我是雷一金不錯,但我卻記不起曾在哪裡和姑娘你認識過……」

  少女肅然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我是如此的認識你,魂縈夢系地認識你,哪怕你挫骨揚灰,我也能一丁一點把你拼湊起來。」雷一金歎了口氣,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好像對我頗有成見?」

  那少女猛一揚頭,咬著牙道:「成見,雷一金,你錯了,這不是成見,這是仇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雷一金思索片刻,道:「大概你錯了,姑娘,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時以前,甚至不曾見過你,又何來的仇恨?」

  那少女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著,雙眸中閃沃著血漓漓的光芒:「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慘死在你『龍圖刀』之下的人!」

  雷一金深沉地道:「誰?」

  少女的腔調已帶咽噎:「玉魔書生賈石生!?」

  雷一金「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假如我猜得不錯,姑娘該是銀龍莊的金莫嬪姑娘了?」

  那少女深深呼吸幾次,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她閉閉眼,聲韻中卻仍有掩隱不住的顫抖:「不錯,我是金莫嬪,銀龍莊莊主金萱的胞妹,玉魔書生賈石生的未婚妻,我們從認識到結合,在他前三天,我們才決定了迎娶的日子,我們沒想到,這一天是永遠不會來臨了……你,就是你殺了他,用你的『龍圖刀』在他身上戮刺了七刀……他的血浸透了全身的衣衫,他的雙眼不閉……雷一金你這屠夫,你這劊子手,你是一個毫無人性的兇殘野獸!」

  雷一金毫無表情地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找我尋仇的?」

  金莫嬪悲憤地道:「這已足夠令你承受碎屍萬段的報應……雷一金,你殺的不止是一個人,你殺死了賈石生,你也殺了他的孩子,毀了我……」

  雷一金怔了怔,道:「怎麼說?」

  金莫嬪的額頭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脈,面頰的肌肉陣陣痙攣,她的聲音進自齒縫:「我們……已有了孩子……才三個月的孩子……石生慘死之後,我悲傷過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產了……你……雷一金……你毀滅了我們的幸福、遠景……糟塌了我們美滿可期的未來……我……我死也不會饒恕你!」

  雷一金感喟地搖搖頭,道:「我當初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的牽連,但是,我逼得非如此施為不可,我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金莫嬪臉色在青白中透著激動的紫紅一抹,他哆嗦著:「雷一金……你雙手染血,殺人如草……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殘酷凶邪的豺狼……我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萬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燒,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殺死你替他們報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兒墓前祭慰他們……雷一金,我要不顧一切,不惜一切地來達到我這今生今世最後願望。」

  人的仇恨如果根深蒂固,沸騰在血液,縮結在腑肺之間,便會有形無形地透露著那種捨身的執著與奉獻的瘋狂,那是剛烈的、凜然的、不懼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熱,從這人的思想本質上,便不會有任何猶豫遲疑地向前依附攀歸了。

  雷一金看得出,這位被仇恨齧嚼中的金莫嬪,便是如此!雷一金潤潤嘴唇,道:「殺戮本來就是一樁悲慘的事,殺戮的過程及後果尤其可歎,但在許多情形下,卻只有以殺戮的手段來達到慈悲的目的——姑娘,你的怨恨,我很諒解,不過,你曾否想過賈石生遭至不幸的原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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