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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李志中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鋼杖斜斜舉起,道:「少嚕嗦,你放馬過來吧!」

  兩顆銀錠倏閃而去,像煞兩顆以千百年為一瞬橫越蒼穹的流星,就那麼一閃,已經到了這位「二頭陀」的胸口。

  連喝吼也來不及,李志中手中倒提的金鋼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閃電,黑暗中銀光突幻,「叮噹」兩聲,那兩顆銀錠已被震飛人荒野之中!

  一聲得意的狂笑還沒來得及發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李志中的咽喉上,而這時,他的金鋼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舉在頭頂,換句話說,如果雷一金要取他的命,不待李志中的兵器夠上位置,早已血濺五步,嗚呼哀哉了。

  這位「二頭陀」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著,苦著臉,瞪著眼,嘴巴大張,那表情是尷尬而可笑,他的金鋼杖還高舉在頭頂上,但他十分明白,對方刀刺的速度必將較他揮杖的速度來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無可置疑的,他今天算撞上了硬板子,輸定了。

  李志中心中一慌,一急、一塊,缺了門牙的嘴巴就關不住風了。他吼著大叫:「要殺就殺,不用賣他媽的交情,咱向來不吃這一套,算咱家招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雷一金到陰沉沉的暗影中,雙眸閃爍地看著他,有如一對時隱時現的豹眸。只是,眸中的光芒雖利,卻已極度孱弱卷乏了。

  李志中咬著牙,乾咽著唾沫,氣急敗壞地叫道:「喂。喂,老友,你到底想幹什麼?殺剮由便,咱可不是由你做耍子的,這麼僵在此的,算是怎麼回事?真是他奶奶的!」

  雷一金啞暗的,全身驀然的抽搐起來,巨大的痛苦使他彎下腰去,拄著刀,緩緩地坐向地面。

  李志中幾乎有些傻了,他愣愣地注視著地上坐著的人,喃喃地道:「咦!這是怎麼回事?奇怪……」這位「二頭陀」急急地向前移近了幾步,聚集了目光,細細端詳著那方才險些要了他老命的怪人。於是,不由得他大吃一驚,咋著舌跳了起來:「咱的乖乖,老友,你你你,你是怎麼了?看看你身上的傷,你竟還能活到現在?又能將咱打敗?老天爺,你是鐵鑄的不成?」

  雷一金沉重地抬起頭來,仰視著站在面前的李志中。

  雷一金徐徐籲了口氣,語聲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李志中搖搖頭,道:「你傷得這麼重,咱怎能不顧而去,這不成了見死不救嗎?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說著,他用力將手上的金鋼杖插進泥土中,又把雙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過來,三不管地將雷一金扶正,動作熟練而俐落地為雷一金檢視起創傷來。

  這位「二頭陀」一邊看,一邊低呼大叫,口中「嘖」「嘖」不停,半晌,他的兩手染滿血跡地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挽扶起雷一金,拔回金鋼杖,一步一步地向前行去。

  雷一金的體重幾乎全依在李志中的臂彎上,他的身體依舊不停地痙攣著,冷汗滾滾。但是,肉體上的折磨雖已如此沉重,但他的神智卻仍未迷亂,嗆啞的,他呐呐地道:「朋友……你想做什麼?」

  李志中回頭看了他一眼,咧咧嘴道:「咱?咱要救你的命哇!」

  雷一金沉沉一笑,道:「你行嗎?」

  李志中哼一聲,冒火道:「咱不行,小子,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打不過你,別的卻不一定也全不如你,老實說吧,哼哼,只要有一口氣,到了咱手上沒有治不好的!」

  頓了頓,他又得意洋洋地道:「別看你小子一身功夫嚇人,受了傷卻只有喊天的分了,休瞧咱把式上比不過你,比不上你那兩下子,跌打損傷的竅門可又較你高明多,所以說……呃,說什麼來著『三個人走路,呃,還有一個可以做你的師傅哪!』」

  雷一金拖著艱辛的雙足,等於全叫李志中架著走路,他舔舔嘴唇,低弱地道:「陌路相逢,又未善待閣下……難得閣下以德報怨……這份胸襟,委實令人感懷!」

  李志中「呸」了一聲,道:「報個鳥,咱是以德報恩,卻非報怨,若非你方才手下留情……唉,便算是留情吧,咱如今只怕早已經笑不動了。」

  不待雷一金回答,他又道:「說真的,老友,你這幾下子把式可叫狠,咱做無本生意也有近二十年了,雖是唱獨角戲,卻也沒有栽過筋斗的。這兩年來,因為關東買賣不大好做,才萬里迢迢來到贛東。一向也是出馬得勝,沒有出過紕漏,哪裡曉得今天遇上你小子卻吃了這大的癟!唉,想想也雷一金抬起血跡斑斑,蒼白憔悴的面龐,側視著挽扶自己的這位豪磊漢子,幽涼地道:「在贛境……你栽在我手……朋友,這不算丟人。」

  李志中兩隻豬泡眼一睜,氣嗖嗖地道:「好大的口氣,栽在你手裡不算丟人。不錯,你刀上的招式是快,但你快不過『龍圖刀』雷一金,南刀北劍,並稱江湖,但他的聲譽卻淩駕北劍之上,他雖然單刀匹馬,但所向無敵,他的武功好,最主要的是夠義氣,沒有大英雄的架子,只要義所在,他會拋棄自己的性命去管。因此,他是武林朋友崇敬的偶像。」

  雷一金苦澀地一笑,萎頓地道:「你不可捧他捧得太高,朋友!」

  李志中嘿嘿兩聲,道:「好了好了,你也用不著吃醋,看你年紀,有如今這等武功造詣,已是難能可貴了,你傷勢痊癒以後好好地幹一番,說不準也可與雷一金一較長短,做一做『龍圖刀』第二!」

  雷一金雖是傷如火炙般痛苦,仍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咳了兩聲,吃力地道:「你……似乎對雷一金頗有好感?」

  哈哈笑著,李志中正扶著雷一金穿過一片生滿草荊的荒林,他口沫四濺地道:「聞說雷一金唇紅齒白,氣韻高雅,豐神俊明,容貌端秀,有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行過街上,就差那些浪蹄子投花獻果了,這還不說,光憑人家的武學修為,也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難得的卻是他雖然為咱們這一行宗主,但卻也絲毫不苟地做到了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老祖師的遺訓,銀子是誰都想要,他竟如此看得開,看得深,左手取來,右手散盡,自己落個兩個肩膊扛個腦袋,一文不名。」

  雷一金低沉地道:「若是雷一金知道,朋友你如此推崇他,一定會欣慰無比,高迎你這知音同桌而食,胝足而眠,結一個生死之交。」

  李志中輕歎了口氣他有些傷感地道:「咱只怕攀不上邊,咱雖然也是硬底子,在他手下就顯不出什麼光彩;雖然都是獨角買賣,但與他一比就差得太遠,這好有一比,人家是大盤,咱呢?就像搖著貨浪鼓行腳荒村野店的喊賣郎……」

  雷一金再也忍不住嗆咳著笑了起來,現在已十分欣賞這位爽直而坦率的漢子了。

  李志中納罕地道:「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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