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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東方天際開始透出了隱隱地魚肚白色,這白,白得朦朧而清晰,一層雲疊著一層雲,彩色中滲著紅淡淡的光暈,空氣涼得爽利,看樣子,今天,將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一條黃土大道蜿蜒地向西邊伸去,黃土大道的那邊,小白龍自遠處奔來,鞍上駝著衰弱而搖晃不穩的雷一金,他的身上染滿了血,小白龍的毛皮也染滿血,這些斑斑的血跡,都是雷一金的。

  雷一金沒有再繼續沿著大道馳下去,睜著那雙滿布了血絲的眼睛,偏向馬路邊的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穿過路旁的疏林,穿過林草迷離的荒野,一直轉入那邊的起伏崗陵中去了。

  小白龍緩緩地、小心地慢跑著,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創傷,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顛簸,用小碎步跑著,甚至連噴一聲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空中,陽光已由東方升起,晨間的朝陽和煦的光線灑在地下,反映著雷一金身上尚未乾涸的斑斑血跡,空氣飄蕩著殺伐後淒涼意味!

  雷一金目光朦朧地往周圍打量著,眼前,就仿佛浮著一層隱隱的霧,自這層薄薄的霧中看去萬物都是這般模糊,都是這般浮沉,他喘息著,間或夾雜著帶血的嗆咳,身上刺骨的痛楚齧咬著他,但他卻忍受著振作著,他知道他不能現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去,只怕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他在想,假如不是中了「活僵粉」的毒,這些人還沒能力把他坑倒,自己絕對不會受傷,即使會,也只是輕微的,皮肉的而已!

  耿玉珍,這女人,真是個好演員,唱作俱佳,自己竟被她蒙混得相信了。

  女人,雷一金沒近過女人,當然更不瞭解女人,從外表看來,耿玉珍好像任性、潑辣,其實她內心卻寂寞、非常孤單,渴望與人接近,殷盼有人能關懷她,縱然她的行為使人無法饒恕,她內心卻是善良的,並沒有什麼大惡,她之所以要如此做,光景全是被逼的,尤其是最後雷一金將她救出火窟,而且沒有殺她,那一刻,她幾乎被感動得真的哭了……

  沉悶的蹄聲傳蕩在梢林崗陵之間,單調地響出去,又乏味地飄過來,聽著蹄聲,雷一金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江湖,就像是一支人染缸,只要一掉進去,便永也甩不開,洗不清。

  往往有些事情,並非出乎他的本意,但是,只要一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

  江湖,這就是江湖,即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猛然,跨下小白龍昂嘶著停住了前行之勢,前蹄不停地敲著的面,宛似在咆哮,好像是發現了什麼。

  雷一金心頭一震,本能的右手摸在「龍圖刀」的白玉柄上,他強自打起精神,聚攏目力,艱澀地往前面望去。

  一陣狂厲如雷的大笑響自前邊的一叢林子裡,隨著笑聲,一個胖大的人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這人手上,還倒提著一根酒杯粗細,閃著燦燦銀光的「金鋼杖」!

  雷一金閉閉唇,暗中歎了口氣,他勒住了馬兒,尚未開口,那們胖仁兄已經行近,喝,卻是好一付尊容,腫眼泡裹著兩顆細小的眼瞳,一雙淡黃的眉毛襯著一支蒜頭酒糟鼻,大嘴巴還缺了顆門牙,耳朵肥得幾乎墜到了肩頭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卻粗壯的身體,令人一見便會連想起供神時擺架在神案上的那頭脫了毛的肥豬。

  胖大漢子穿著一身黑袍,腰上系了根大紅寬邊絲帶,絲帶上還吊著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這位仁兄暴吼一聲,有意有節地道:「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財買路,獻寶贖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對了人啦,卻害得咱家一陣好等!」

  雷一金在鞍上冷冷地望著他,動也不動,胖大漢子兩眼倏睜,怒心上升:「咦!你他媽的是啞巴嗎?也不懂得開口回話,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來沒有買賣上門,正好,先發個利市,開膛紅彩!」

  雷一金低沉地,嗆啞的,道:「朋友,你是剪徑的?」

  胖大漢子——摸他發光的禿頭,呵呵笑道:「要不成咱家還是來與你說媒的?」

  雷一金點點頭,徐緩地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胖大漢子有些納罕地瞧著雷一金,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過嘛,好幾天沒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銀財寶乖乖獻出來,我拿了,也不傷你,咱們一拍屁股,兩下走路!」

  雷一金籲口氣,淡澀地道:「也不亮個萬兒,攀攀旗號嗎?」

  胖大漢子嗯了一聲,道:「咱家嘛,姓李名志中,有個匪號叫『二頭陀』不在幫也不在派,更沒靠碼頭,呃,唱獨角戲的,老友,夠了沒有?」

  雷一金低沉地:「你只要金銀財寶?」

  這位「二頭陀」李志中哈哈一笑,道:「正是!」

  雷一金身子大大地搖晃了一下,跟著嗆咳了兩聲,李志中退了一步,抽抽鼻子,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雷一金微弱地笑了,疲憊地道:「『二頭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銀財寶,你要取,我全給你,但是,我也有個小小的條件。」

  李志中愣了愣,道:「什麼條件?」

  雷一金從衣袖中取出了「龍圖刀」,沙啞地道:「只要你勝得了我!」

  「二頭陀」李志中又呆了呆,隨即大笑起來,他一身肥肉亂哆嗦地道:「想你也是個練家子,不過嘛,咱亦不是省油的燈,沒有三分三,還敢他媽的上梁山?來吧,老友,如你勝了咱,咱二話不說,開步就走。」

  雷一金艱辛地下了馬,低沉地道:「此話是當真?」

  李志中哇哇怪叫一聲,道:「咱還有這個心情和你做耍子嗎?真是笑話,如若咱家說了不算,便他媽算是你的兒子!」

  雷一金僵硬地道:「一言為定!」

  李志中一挺胸脯,道:「當然!」

  這時,兩邊的距離約莫隔著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經晦暗了下去,陰沉沉的,黑壓壓的,間或有陣輕風,自林梢子呼嘯而過。

  雷一金輕啞地道:「朋友,你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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