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鬼谷子 > 無名神功 | 上頁 下頁


  雪花飛飄,江山銀裝素裹,陰冷乾瘦的風旋著勁在雪地上堆起許多小墳頭。

  杏牛村在風雪中顫抖。

  村東頭的一座小院,天井旁邊有一個不大的奇異雪堆,它除了具有一般雪堆的形狀外,還有一雙清涼無神的眼睛——孩子的眼睛。他似乎坐著,井裡冒出的水氣到他眼邊,便在他睫毛上結成冰淩。嚴寒凍結了一切,似乎他的目光、呼吸也成了硬梆梆的尖冰。

  雪停了。東方的鮮紅欲滴的朝陽把它燦爛的光芒灑到白皚皚的雪野上,反射出動人心魂的冷光。

  天井東北邊的茅草屋門突然開了,一個年約六旬,身穿皮祆的老頭子從屋裡走出來。他一眼看見井旁的雪堆,疾步走到小雪堆前,臉上泛起奇異的神情,自言自語地說:「我見你怕冷,可憐你,才教了你一套最租淺的『叫化功』,你卻認了真,還想成仙成聖呢。乖孩子,這『叫化功』,至多只能抵禦饑餓寒冷,頂不了大用。」

  他繞著雪堆走了幾圈,仔細看了一會兒,沒有分辨出雪堆裡的孩子是死是活,人與冰已結成一塊,聯成一體,便叫道:「邱少清,邱少清,我老人家教你的『叫化功』不管對敵,就別瞎想會練成高手。你的資質太差,不然,我早就傳你上乘武學啦。」

  雪堆裡的孩子沒有反應,老者大為不快,「哼」了一聲,轉身離去,邊走邊喃喃道:「管你小子是死是活,你在我身邊已是累贅了。我若不是看你還算老實,早讓你滾蛋了。」

  他走進屋裡,又轉頭看了雪堆一眼,說:「早該不收留這小子!原以為可找個幹活的,誰知這小子不務正業,異想天開。」

  他轉過身,坐在大桌旁邊的椅子上,不再吱聲。

  驀地,一陣木履吱吱地踏雪聲傳來,他立時警覺起來。

  一聲陰惻惻的冷氣使他悚然一驚:「朱加武,你好自在,老友來訪竟不出門相迎。」

  他猛然站起,多年不走江湖了,這人的聲音他分辨不出是他的哪位老友。

  他走到門口,見院裡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精悍中年人,衣服甚單,卻沒有冷意,可見內功造詣不淺。

  他不認識院內的造訪者,淡淡地說:「恕老夫眼拙,不知閣下何人?」

  那人「嘿嘿」一陣冷笑,揚聲道:

  三十年前無崖山,

  春花秋月醉友人,

  從此一別不相見,

  今朝來索價千金。

  朱加武陡然一驚,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了,輕輕笑道:「你可是『無極派』『天宗靨』內功修習者李貴舉的後人李全章?」

  那人輕輕點點頭道:「不錯。昔年你與我父相交,情誼頗厚,想不到你心懷叵測,用酒灌醉我父親,偷走『天宗靨』內功無上心法。三十年過去了,你也該還給我們了吧?」

  朱加武面色一正道:「賢侄,你出話失之公允,我與你父情同手足,怎會偷他的東西?當年,你父確曾贈我秘笈一冊,但那不是偷!」

  李全章臉色緩和了下來,微笑道:「既然有這麼一回事,就請把那冊書還給我吧。」

  朱加武道:「你們『天宗靨』內功也沒有什麼稀奇之處,老夫並沒看它,既然索求,我便給你就是。」

  李全章並不因朱加武貶低他的武學而惱怒,反而笑嘻嘻地說:「你既然這麼認為,那是再好不過了。」

  朱加武從一個小匣子裡拿出一冊發黃的書,看也沒看,遞向李全章。他對「大宗靨」不感興趣,所以才這麼慷慨。

  相傳,「天宗靨」是元始天尊所創,威力無窮。可在朱加武看來也稀鬆平常。「天宗靨」內功的修習講究先外後內,先把外丹練成,再練內丹。功成後,說是能遁地入海,轉眼千里。

  朱加武看了多少年,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厲害,以為欺人之談。

  其實,「天宗靨」神功除了有「下品」、「中品」、「上品」三層功法外,還有一極上品功法,不過極上乘的功法只有一人能有福緣修習——那就是該派的掌門人。若是上代掌門人認為下代掌門人不是他所喜歡之人,寧可失傳,也不輕意傳人。即使是父子,也不例外。

  朱加武所得的這冊書正是「天宗靨」內功的極上乘口訣。遺憾的是,這是一冊有訣而無法的書。亦即只有理論,沒有具體修行門道。所以朱加武看不明白,即使看懂也是枉然,就如你知道乾為天,坤為地,卻未必能創出一套「乾坤」功法一樣。

  「天宗靨」極上乘心法有一個最大特點,就是:它是一條捷徑,是走向大成的最短之路。極上乘心法包含上述的「三乘」功夫,而又比它們更高深。若修習那「三乘」功夫需十年,練極上乘心法一年便可功成。所以,它是修習「天宗靨」內功的人眼中的瑰寶。

  朱加武輕易把口訣給了李全章,使他法訣俱全。

  李全章心中狂喜,在左手接過書這當兒,右手一翻腕,向朱加武胸口拍去。這一招確實太快,朱加武閱歷深廣,自然對李全章有所防範,可他料不到李全章的身手會這麼高,想閃已不及,被拍中肩頭。

  朱加武仿佛被重錘擊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他顧不上疼痛,一擰身,奪路而逃。

  李全章一怔,似乎也不料朱加武一招不應便立即逃竄,展身便追。眨眼間,兩人便無影無蹤。

  ******

  太陽慢慢爬上高空,慘白的天地有了一些暖氣。

  井邊的小雪堆開始冒熱氣,騰騰而上。約有一個時辰,冰雪終於化盡,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如破殼而出的雛兒,全然不顧冷風的侵襲,寂寞地盤坐在那裡。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翻了幾下,身子未動,仍坐在那裡。直到太陽西斜,衣服全幹了,他才站起。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孩子,衣著極是單薄。他握了一下頭臉,跺跺腳,走進茅草屋裡。他沒有叫喊,只是四下瞅瞅,渾黃的眸子裡閃動著驚疑和膽怯,顯然他不知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穿得極薄,褲褂都有些破。

  找不到朱加武,他便小心地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似乎在等他歸來。從小孩怯懦的神色看,朱加武平時對他一定很嚴厲。

  他等了好久,夕陽殘紅了,仍不見朱加武的影子。他開始發冷,周身不住地抖,牙打顫。他不敢在屋內練功驅寒,只好又回到井邊去。

  此時,西北風如刀子一般,在搜索著窮人的肌膚。他原來坐的地方已被凍成堅鐵一般。他哆哆嗦嗦坐下,強迫自己進入功境。在這種情況下,他是難以達到化陽驅陰的的境界的。不一會兒,身子都快結冰了,但他仍不聲不響地堅持著。這時候,他幼小的心靈裡,忽然有了一個要死的念頭:凍死我吧,死了就不冷了,也許死了後還有好吃的,小鬼是不打窮人的。

  邱少清是個孤兒,朱加武收留他,是想找個聽話的僕人。邱少清確實很聽話,膽子也極小,所以朱加武還算不討厭他。不過,朱加武是不許他隨便進茅屋的,只讓他在柴草垛裡住,給他些吃的東西。朱加武因嫌他不聰明,平常對他極為刻薄,動不動就是一頓毒打。

  因此,他的人生是極慘澹的,沒有什麼樂趣,死對他幼小的生命來說,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他不需要再活,不需要眼淚。

  陰風怒號,似乎要把邱少清身上的唯一一點熱氣卷走。他遍身已感覺不到痛苦,已經麻木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到了生與死的分界線,腦中一片空白。就在魂靈將要未要離殼而去的當口,他忽然感到身體一震,元機生髮。

  他練的叫「叫化功」,原是極普通的低等功法,作用不多,只是禦寒抵饑。當然,這也只在一定程度上能起這個作用,若超出限度,它便毫無價值可言了。

  邱少清誠實而又膽小,想不出別的什麼方法可以逃開寒冷的追襲,只好沒黑沒白地練了。只有在練功時,他才感到一絲溫暖。他想求死,反而又進入了虛無空化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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