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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操刀訊啞揮淚陳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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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低頭又看了看啞巴。只見他含悲跪訴,滿面驚懼之容,可是相貌清秀,氣度很是不俗。 「我原本憐惜他,只可惜他是啞巴罷了。三年裝啞,談何容易?他如果不挾惡意,倒是個堅苦卓絕的漢子……」 陳門眾弟子也人人駭異,一齊注視這假啞巴。客廳中一時陷於沉默,好久好久,無人出聲。 倒是方子壽衝破了寂靜,低聲道:「師傅!」 太極陳只回頭看了看,二目瞠視,兀自無言。大弟子傅劍南聽話知因,已經猜出大概,湊過來,仔細端詳楊露禪的體貌。見他通鼻瘦頰,朗目疏眉,骨格雖然瘦挺,面目頗含英氣。這個人在師門裝啞巴三年之久,難為他怎麼檢點來,竟會一點破綻不露嗎?(其實破綻不是沒有,無非人不留神罷了。一來事隔四五年,他才重回陳家溝。二來他改容易貌,不但衣敝面垢,甚至把自己一雙入鬢的長眉也拔禿了,並且眼睫下垂,故作迷離之狀。他乍來時,本是劍眉秀目的富家公子,重來時,變成禿眉垢面的啞丐了。因此不但太極陳、方子壽都被瞞過,連長工老黃等也全沒看出來。他自己提心吊膽,白晝裝啞巴已非易事,他最怕夜間說夢話。) 傅劍南想:據他自述,是冀南世家,看他的舉止氣派,倒不像江湖匪類。但是他一個富家子,竟能下這大苦功嗎?傅劍南不禁搖了搖頭,才要開言,方子壽在那邊忍耐不住,又低叫了聲:「師傅!」 太極陳道:「唔!什麼?」 方子壽用手一指道:「這個路四說,不,這個姓楊的說,弟子當年那場官司,那封信是他投的。」 太極陳道:「怎麼樣?」 方子壽遲疑道:「剛才他說的放火救火那一檔事,已經過去了,隨便他怎麼說,這話無憑無據,一點也對證不出來。唯有那封匿名信是怎麼投的,是什麼辭句,那可是有來歷的,不是局中人,斷不能捏造……」說著看了看太極陳,就接著說:「弟子看,莫如就從這一點盤問盤問他。只要他說的對,證明那封匿名信是他投的,他准總算對咱們師徒盡過心,沒有惡意,我求師傅斟酌著,從寬發落他。」 耿永豐也插言道:「匿名信的筆跡也可以比對。」 太極陳不語,臉上的神氣是個默許的意思。方子壽便過來發問。 傅劍南道:「四弟,你說的什麼匿名信?」 方子壽就把自己遭誣涉訟,承師傅搭救,雖然出獄,卻是謠言誣人太甚等話,對劍南說了,又道:「多虧師傅收到一封匿名信,才揭破了仇人的奸謀,把真凶抓住……」說時眼看著楊露禪,問道:「那封信是你寄給師傅的嗎?」 楊露禪忙答道:「四師兄,那封信是我寫給你老,送到你老府上的,不是給師傅的。你老忘了,那天晚上濛濛淅淅的下著小雨,是我隔著窗戶,把信給你老投到窗臺上。你老那時候,不是先喝了一回酒,就同嫂嫂睡了。我跟你老說過話,你老不是還追我來著?」 方子壽不禁失聲道:「哦!這話一點不差。」 太極陳眼望方子壽,方子壽點點頭,複向楊露禪問道:「姓楊的,你下這麼大苦心,到師傅門下,究竟存著什麼意思,這先不論。你說那封匿名信是你寫的,你就說吧。只要把投信的情形,前前後後,說得一點不錯,信上寫的都是什麼話,那些話你怎麼得來的,只要你說得全對,那就是你懷著善意來的,我就向師傅給你講情。」 楊露禪淒淒的低聲說道:「弟子是懷著善意來的。四師兄那檔事,實在弟子費了好些日子的工夫,才訪出來的。我知道老師和師兄都為這件冤枉官司,鬧得悶悶不樂。弟子幸經訪出原委,當時本想借此微勞,當面稟告,或者老師就能慨然收錄我。但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暗中效勞得好,這才匿名投書,給四師兄寫信。那信上的辭句,弟子現在還默記得出來。那信一共是兩頁,白紙八行書,紅箋信封。」說著伸手道:「四師兄,你老給我紙筆,我默給你老看。」 耿永豐問道:「那件事,你又怎麼訪出來的呢?有什麼用意呢?」 楊露禪淒然長歎,面向太極陳及耿、方二弟子說:「老師,師兄,弟子自幼因病習武,跟師傅劉立功劉老鏢頭,學了四年,只學會了一套長拳。那時,劉老師說弟子骨骼單弱,練硬工夫,不能出色,要想成名,還是學內家拳。他老人家對我說,唯有老師這太極門的拳術,可以濟我之短,展我之長。他老人家聲誇太極拳的好處,但是老師不輕收徒,劉老師也知道的,特別告誡弟子,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神誠感格,也許能打動老師。弟子這才下了決心,從故鄉來到河南,專程投拜老師門下。不想弟子年少無知,方到陳家溝,就因多管閒事,和四師兄起了一場誤會。等到登門獻贄,老師果然拒收弟子。弟子無奈,想到『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的話,就逗留在陳家溝,打算每天在街上等候,只要老師一出門,我就趕上去問好,叩求收錄。只想天長日久,老師鑒及這份苦心,也許一笑收錄。哪知弄巧成拙,日子一長,反惹起老師的疑心,以為弟子居心叵測,要拿弟子當宵小辦。弟子彼時年少氣盛,忍耐不得,才鬧個拂袖告絕……」 太極陳「唔」了一聲。楊露禪嚇了一跳,忙抬頭看了看太極陳的面色,接著說道:「但是,弟子是下了決心來的,立誓非入陳門,不學得絕藝不還鄉。弟子在家鄉臨啟程時,親友們曾經設筵歡送,預祝成功。弟子把話說滿了,這一下子被拒出河南,弟子可就無顏回轉故鄉了。」說到這裡,不禁嗚咽有聲,淚數行下,道:「弟子家本富有,到了這時,竟落得有家難歸,便在外飄流起來了……」 傅劍南道:「那麼,你就入了江湖道了,是不是?」 楊露禪拭淚抬頭道:「師兄,弟子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哪裡會幹那個?我在各處飄流,我仍是東一頭,西一頭,投訪名師。江北河南一帶,凡是有名望的武師,弟子都挨門拜訪。也和老師門前一樣,只要打聽這一派的拳術好,我的體質可以勉強得,我就去投贄拜師。」 他嘆息一聲,又道:「可惜的是,弟子白白耗費去了四五年的功夫,慕名投師多處,到後來竟發覺這些名武師不是有名無實,虛相標榜,就是恃強淩人,跡近匪類。再不然,就拿技藝當生意做,有本領不肯輕傳人。弟子于其間,吃虧,上當,遭淩辱,受打擊,不一而足……」 這末後一句話,又有幾點擊到太極陳的短處。方子壽等不由轉頭來,看太極陳的神色。楊露禪也省悟過來,不由又變了顏色。 誰想太極陳滿不介意,只癡然傾聽,撚須說道:「你說呀!這四五年,你都投到誰那裡,學了些什麼,為什麼又轉回來呢?」於是楊露禪接著細說這四年來的訪師遭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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