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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洪澤湖薛兆二番創業 紅鬍子懷舊智尋故劍(5)


  過了一會,聽聲息似已熟睡,徒弟抽身出來,向師父暗打招呼,請師父自己用薰香。薛兆笑斥了一聲,徒弟這才點著薰香,煽起煙來,吹入屋內。約有半頓飯時,聽裡面打噴嚏,徒弟們知道居然把師娘薰過去了。這才又一打招呼,薛兆從房上飄然而下;來到屋前,側耳一聽,又將薰香吹了一陣,然後撬門入室,就用火摺子點亮了屋中的燈。

  薛兆持燈低頭,見這個女人風韻猶存,不過三十二三歲,比薛兆小著十多歲,面龐略見黃瘦,似乎帶出寡婦相,此外似與七八年前無異。她此刻擁衾而臥,七歲的兒子傍著她;她眉尖微皺,顯見生活不如意,在父死夫逃之後,飽受憂患挫折了。當年的嬌態,在沉睡中也已消失不見。(葉批:前說七歲,見風即長。)

  薛兆更低頭看小孩子,兩手伸出衾外,圓胖臉,黑眉毛,黃頭髮,活脫是自己的模樣。薛兆照看完了兒子,又照看他的妻子,聽呼吸之聲,知道已中了薰香。薛兆不覺得也大動凡心,低罵了一聲,遂一吹哨,要把徒弟叫入。兩個徒弟偏偏隱在院內,替師父巡風,連叫數聲,不肯進來。薛兆忙出來,笑駡道:「你們怎麼不進來,也太混帳啊!」

  兩個徒弟這才答應。

  薛兆終命兩個徒弟,進了屋內,把小孩連被一卷,立刻背走。只剩下小孩的母親一個人在床上,這四個徒弟居然全要走開。薛兆喝住兩個徒弟,教他二人仍在房上巡風,然後自己一個人重新入室,第一步先吹了燈。

  薛兆之妻、孩子的母親,在床上擁衾而睡,睡得很熟。雖然中了蒙藥,可是這藥早已摻了假,力量當然很小。薛兆居然摸著黑,湊到床邊,剛要脫鞋,忽想不對。黑影中不辨面目,也許藥力不濟,被他妻子錯認了人。薛兆忙又下了地,重新點亮了燈。又走到門口,往外一探頭,怕的是徒弟偷聽窗戶,他然後回手閂上門。

  紅鬍子薛兆是老江湖了,究竟也有點赧赧然。他情不自禁,先往床上看了一眼,他的妻微有鼻息,一動也不動。薛兆立刻就一點也不客氣,就升堂入室,登陳蕃之榻,作入幕之賓;將脖頸一搬,略施溫存,權行霸術。他妻像死屍似地隨他擺佈,可是薰香力薄,孤衾易驚;這女人睡夢中突然驚醒。這女人自從父死夫逃,守了活寡,早存了自衛的戒心,在她床下有一把菜刀,在她枕畔還有一把剪刀。

  這女人突然驚叫,驀地亂推亂抓,竟被他摸著剪刀,照薛兆劈面就刺。面面相對,不能回手,不能施力,這剪刀被薛兆格架在臂外,持刀的手被壓在肘下。薛兆早防備意外,可是她也早防備意外,薛兆的手被她咬傷,臉被抓破。她的剪刀被奪出,拋在地上;薛兆連忙的低聲叫他妻的小名。當薛兆出走時,兒子還沒有生,自然不能指子稱母。他就一疊聲叫道:「小招,小招!是我,我是薛兆!」

  他妻的小名叫招弟。

  但是,他妻此時驚愧駭恥交迸,只當是強盜入室,哪裡聽得出口音來?而且她兩眼大睜,其實還未睡醒,她也認不出是誰。她只知道這是一個野男子,被他得了便宜去。她瘋了似的要拚命。她是一個小矮個女人,她破出死力來,口咬,手抓,腳踹。薛兆居然應付不暇,受了好幾處傷。

  起初他低叫,末後竟大聲嚷罵起來:「小招,小招,你他娘的,別咬!你看看我是誰?哎呀!你鬆手,你撒嘴……哎呀,哎呀!你看我是誰?」

  他的太太倒一聲不響,沒有喊殺人,也沒有喊救命;薛兆倒怪叫起來。(葉批:狀聲狀色,令人絕倒。)房上徒弟沒聽見,院中的徒弟聽見了,忙奔到窗前,只聽屋裡「劈嚦蓬隆」

  響作一片。他的師父和師娘在床上亂滾亂打。跟著房上的徒弟也跳下來,兩個徒弟偷聽不足,竟撒破窗紙偷看,兩個徒弟全笑得打跌;可是竟忘了奔入拆解,情實也不好意思進去攔勸。

  紅鬍子薛兆志在破鏡重圓,胳臂上已被咬傷一大塊,未忍下毒手。這女人咬住薛兆的胳臂,任薛兆呼喊拆奪;她狠極了,居然不作聲,不鬆口。薛兆實在忍不住疼痛,忙用辣手,一托他妻的咽喉,狠狠扣喉一托,施「黃鴛托脖」。他妻不覺松了嘴,又伸手抓搔薛兆的臉。薛兆無法,突然捋住了他妻子的手腕,就勢一摔。在床上不得用力,竟沒有摔出去。這女人像雌虎似地又撲過來。薛兆被迫連叫「小招」,兩個人在床上又滾成一團,撞得床吱吱格格亂響,靠床的桌上擺著的瓷器也叮叮噹當摔落好些。這女人豁上性命,不依不饒,沒完沒散。薛兆把她一推,她仰面跌在床上,半截身子落在床下。薛兆這時從床上站起來,把衣服理好。哪知這女子好像是摔昏了,其實依然要拚命;又被她撈著席下那把菜刀,她爬起來,掄刀就砍薛兆的腿。薛兆正站在床上,卻幸燈光輝煌,一看刀到,吃了一驚;也就顧不了許多,忙展開拳技,一側身,突然飛起一腿,「當」的一下,把刀踢飛。女人大叫一聲,持刀之手受了重傷。武力不敵,她這才大聲喊叫:「殺人了,有強盜!」

  薛兆一疊聲地罵:「小招,是我,你娘的別嚷!你看看我是誰!」

  這女人充耳不聞,依然怪叫。兩個徒弟實在不能坐視,萬般無奈,明知人家是兩口子,一個師父,一個師娘,沒有徒弟橫加參預之理。到此也只得彈窗推門,連叫:「師娘,師娘,你老別嚷!那是我師父,你別打了,你快穿上衣服,我們好進去。」

  兩個人且說且著急,一使力,門扇喳的一聲,被推裂了一條大縫子。

  這女人回身一看,到此方悟,又低頭一看,駭呼一聲,連滾帶爬上了床,拿被來亂掩一氣。倒惹得紅鬍子薛兆哈哈大笑,一跳下地,過去開門。兩個徒弟一擁而入,給師娘請安,替師父道歉請情。這女人一隻手臂被踢得奇重,頭時驚急,也沒覺出疼痛,只一聲不響,忙忙地穿上衣服。

  薛兆跳下地來,把燈移到床邊,忙忙地先將剪刀藏起來;這才對他妻說道:「喂,小招……」

  當著徒弟不好再叫小名了,改口道:「我說喂,你真夠可以。你倒看看我是誰,你怎麼就動刀?你回過頭來,你仔細看看,是我,是我回來了。」

  賠笑站在他妻身旁,好像替娘子做肉屏風,好教他妻穿衣服。

  徒弟們進來了,只遠遠地站著,七言八語幫師父說話。這女人擁衾穿衣,好好歹歹地登上褲衣,把眼揉了又揉,側眼凝視薛兆。「果然是他小子回來了!」

  她又往四面偷看,還有兩個生人,內有一個就是上次誘拐她兒子來的那個光棍。她明白過來,又盯了薛兆一眼,縱然久別,面貌未改,她認出來了。她忽然把嘴唇一咬,恨罵道:「好!你這東西,原來是你!賊骨頭,賊眉鼠眼的不學好!你剛才那是幹什麼?你這小子天生賊胚子,跟你自己的老婆也來這個。不用說,你在外頭玩這把戲玩慣了,不知道多少女人毀在你手裡呢!」

  兩個徒弟一聽要糟,這位師娘心思一歪,歪到這上頭了。兩人相對無計,看這塊爛泥,師父怎麼糊弄。這女人又說道:「不行,你給我滾!你跟你自己的妻子施這個,你跟別的娘兒們也一定這樣。我不能跟採花賊,你給我快滾!你……」

  嗓子越說聲音越大,似乎要大嚷。

  薛兆左一躬,右一揖,滿臉賠笑道:「娘子你也鬧夠了,你別往歪處想。我現在發了財,要接你娘兒倆上那邊享福去。我怕你戀著老家不肯去,所以才偷偷地進來哄你。」

  娘子罵道:「放你娘的屁!你那麼樣地哄我,你一聲不響,硬闖進來,跟我動手動腳!」

  這女人居然拉下臉來,挑明瞭說,一點也不害臊似的。其實她此時滿臉通紅,早已羞愧難堪,她口頭上依然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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