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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洪澤湖薛兆二番創業 紅鬍子懷舊智尋故劍(2)


  不幸這一天,羅思才佯做外出,夜間暗地回來,在寓所附近潛察暗伺。一連數日,曾見他妻出去串門子,他恨得切齒。又一次,見有一人在他門口路過,仰望門楣,他又恨得牙根痛。到了出事這一夜,他眼見有一個人穿一身短衣,低頭掩面在門口一巡,走到牆隅,似要跳牆而入,羅思才氣得雙眸冒火。

  旋見這短衣人居然在牆根鼓搗一回,竟然攀牆而入;「咕冬」一聲,跳進羅寓。羅思才立刻跟蹤,在房頂一探身,一俯腰,眼見這短衣人奔他臥室的房門去了,耳聽他妻在屋中有聲,眼見屋門響。

  羅思才怒火萬丈,立刻抖手一鏢,把短衣人打倒,立即割頭;然後持刀踢門,如一陣狂風,撲入內屋。她妻已聽見外面有動靜,半赤著身子,正在下床。她似已揣知她那沒出息的父親暗借之不足了,又來暗偷了。她就歎了一口氣,把私房摸了一把,正要下床。不料一陣驚風撲入,連看都沒看清,被一把匕首刺著要害,當時便已殞命,血淋淋倒在地上。羅思才手辣刀速,把這個不幸的女人糊裡糊塗殺了,割下頭來,就把男屍舁入院內;又把男女兩顆頭拴在一處。他還想捉姦要雙,到官自首。

  他提著人頭,第一,先要認認這姦夫是誰。他記得他妻常到對門鄰家串門。對門鄰家有個年輕小子似乎不地道,直眉瞪眼總喜看女人,管他妻叫嬸子,可是兩眼卻直勾勾地看他妻的腳;他的妻似乎不介意,居然似乎願意聽。羅思才心想,這爬牆的男子定是這人。他就點著燈,就燈光一照,這才曉得不對。這顆男人頭分明有須,乃是個老頭,不是那混帳小子。羅思才詫異之下,再低頭細看,鬚髮血液模糊之下,這有須人頭乃是他的岳丈;女人的頭當然是他的妻。他這才大吃一驚,失聲一叫;他這才知道誤捉姦了,太也莽癡了。可是人死不能複生!

  羅思才是強盜出身,殺人不眨眼。但是他殺人越貨,出征戳敵,死多少人,他一點不動心。如今冤殺了同衾妻子,他立刻渾身顫抖,受著良心的懲治;他害怕起來,糊塗起來。他竟丟下人頭,往外面跑,連屋中燈都未熄滅。一口氣跑到街上,受涼風一吹,神智稍微清爽,他就一直找了薛兆來。他如今一籌莫展。

  羅思才嗒然若喪,把這事告訴薛兆,求薛兆想法。薛兆「呸」地吐他一臉唾沫,罵道:「你怎麼這麼渾?捉姦也不看看人的模樣,就下毒手?你怎麼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羅思才無可辯,只有作揖,道:「老弟,我沒主意了,我索性投案吧!」

  紅鬍子薛兆不搭理他,忙將男屍移入內室,就燈影下細察。好!這老丈人身上竟有小偷的竊具,這無恥的老人居然來偷女兒女婿。但不管怎樣,若換一個人,還能架詞說是捉姦;這已死的男女分明是父女,自首只是找死。薛兆皺眉苦想,咳了一聲;如今救命只有一計。只可把兩具死屍先埋藏了,把內外血跡塗淨,第二步再打算別的。

  羅妻家中只這一個無恥之父,此外並無他人,這便沒有苦主。薛兆不遑再責羅思才,就趕緊在屋內起磚刨坑,把兩具死屍深深埋入墊平。然後洗滅院內外的血跡,細檢全屋全院和牆外;都做得毫無破綻,方才命羅思才倒鎖房門,把羅思才帶回自家,預備略看風色,打發他離開此地。這樣似乎可以沒事了。不意薛兆之妻聽出緣故來,今見自己丈夫,把一個殺人兇手留在自家,這如何使得了!而且女人膽小,看見羅思才眉頭上帶有殺氣,又看見自己的丈夫臉上,也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猥相。她這女人嚇得不敢再勸,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薛妻只是尋常婦女,既如此膽小,似不至生變。偏偏薛妻之父是個刀筆吏,專吃葷食的黑墨嘴。等到他的女兒托詞回娘家,可就免不了父女之親,說及此事,何況她還害怕?這女人意思之間,要煩他父親設法催勸丈夫,與羅思才斷交,把羅思才攆走。女人家的打算未嘗不對,而且她很謹慎,很有向夫之道。但是她父聽了,起初毛髮聳了聳,繼而眼珠一轉,他要借此生財。

  這個老人與那個老人臭味截然不同;那個老人是短衣幫,這個老人是長衫朋友;可是其食黷之情一般無二。不然的話誰肯把少艾的女兒嫁給異鄉光棍?無非是貪圖財禮罷了。這個老人很驚訝地聽完,囑咐女兒:「千萬嘴嚴,這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弄不好,就有性命之憂。」

  他又加細地打聽女兒:「這姓羅的跟姑爺到底是什麼交情?他的家道比你們家如何?也有個上萬的家富、成千的進賬麼?」

  然後又問殺人捉姦的細情。

  這女人忘了他丈夫的告誡,以為最近者莫過夫妻,最親者莫過父女。瞞別人則可,瞞自己的父母,有什麼用?何況自己正沒主意,本為要主意,才細告娘家父母。她就舉其所知,細細告訴了他的父親。

  這老人把一切細情打聽在腹內,嚇唬女兒:「千萬別洩漏,一教別人知道,可不得了。你別忙,我去勸勸姑爺,教他把那姓羅的好好送走;你們兩口子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我說的對不對呢?」

  他女兒道:「敢情那麼好呢。你老不知道,這姓羅的一臉兇氣,每天我給他送飯,只一挨近他,我就哆嗦。」

  父女議罷,這老頭子又細細推敲了一晚,次日果然帶一包禮物看望姑爺來。寒暄、探問,漸漸說到正題;要替姑爺除害,要出首殺人兇犯!……口氣很厲害,呈稿也寫好,比比劃劃,做給姑爺看。他的用意,究竟是敲姑爺的朋友羅思才,還是敲姑爺本人,也很難捉摸。他的話卻是一片大義,要替朝廷維持治安,要替人間除掉惡棍,要替屈死的冤魂報仇雪怨,並且還要替姑爺、女兒除去株連的禍患。滿是大仁大義,口縫中微微透露這麼一點小意思:「得錢便完。」

  他卻不識得紅鬍子薛兆的脾氣。

  薛兆乍聽顏色一變,登時又把驚詫之情止住;和老丈人此諷彼試,對付了好半天。老丈人一連站起數次,被他攔住幾次。老丈人一臉的救苦救難:「你夫妻是安善良民,哪裡見過這個!你們無非是怕他,再不然,是怕打官司受連累。你可不曉得蜂螫入懷,解衣去趕。一個殺人兇手找到你頭上來,你要躲也躲不成,你越怕事越壞。咱們得跟他硬頂,用好言哄住他,不要受他的威嚇。你在這裡,我給你去辦,官面上我有的是朋友,管保你夫妻受不了大連累……你不要再顧交情了,我也曉得你跟姓羅的交情很深,可是朝廷的王法咱們得遵,咱們不能以私交滅大義。」

  這老人非常難纏,幾次將薛兆激得要翻臉,可是薛兆終於咽下去。薛兆分明看出來意,不見得定要出首,無非是詐財。薛兆到底明知上當,勉賠笑臉來上當,千恩萬謝,自掏腰包,拿出五百兩銀子。

  這老人一見十封大銀錠,眼珠子幾乎跳出眼眶外。薛兆一伸手攔道:「且慢,老爺子,你聽我說,這姓羅的當年救過我的性命……」

  這自然是藉口,其實是薛兆救了羅思才。「他如今殺人犯罪,我也救不了他,可是我不能教他在我家被捕。你老既然是在官面上有朋友,我就拜託你了。這五百兩銀子要是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我就甘心認頭。萬一還嫌少,那麼我和姓羅的全認命了。他殺人,他償命;我窩藏兇手,我願打官司。你老先把你的女兒接回,我們情甘願意,自找倒楣。你老先把這呈稿給我,銀子你不妨先拿去,試著辦辦看。若是一定要姓羅的本人前去歸案,到了那時,我們再看。不過,你老可要明白,我這位羅朋友是個什麼人物,不要看錯了人才好,並且他已然不在此處了。你可以問你令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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