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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飛豹子負怒斷情絕義 丁雲秀委婉巽辭求鏢(4)


  昭第二十幾歲時,辦事很麻利,說話很脆,生得又不醜,長身量,大眼睛,桃腮朱唇,頗富頎美;就是旗裝大腳,飛豹子好像對她這腳有點介蒂,因為他是關裡人,又不在旗。然而昭第很知疼愛丈夫,性子很倔強,對丈夫竟能百依百順。飛豹子和她伉儷之情很深,或者說甚于原配。只是近幾年,昭第娘子上了年紀,有點不修邊幅了,光腳不穿襪,說話嗓音又粗,脾氣越來越近男性,一味闖奢,似乎漸漸缺失了女性的柔美。

  夫妻倆每一拌嘴,飛豹子就不禁想起了丁雲秀師妹;別看是武師之女,身會拳技,到底是名門閨秀,另有一種風韻。記得她未語先低頭,說話先紅臉,凝睇掩笑,似嬌羞,非嬌羞,另有一種醉人的風度。她實是大家小姐。丁老師本是山東富豪,累世簪纓,家教好,閨訓嚴;不說別的,她嗓門先比昭第柔細,她又身子骨很嬌小,非常的婉媚。

  昭第這娘兒們,人並不醜,可是她近來的嗓門真是討厭極了。女人真怪,幾年就變,今日的昭第不是初嫁的昭第了。還有那個紅衣女俠高紅錦,又是一種派頭了……飛豹子忽又想起了高紅錦。高紅錦是他生平所遇三女子的第二人。

  高紅錦是個女俠,曾和飛豹子在鷹爪王家,邂逅一會。這個少女本比袁振武年歲小,卻慣裝大姐,把袁振武看做小弟弟。袁振武幸入王門,紅錦女俠頗有助力。不幸她既嫁而亡其夫,犯了案,劫財逃罪出關,開黑店,做女賊,和飛豹子重逢。豹子因事出門,中宵宿店,誤住在紅錦女俠所開的賊店裡。紅錦施熏香,暗算飛豹子未成,反遭飛豹子暗算,把她活活擒住。

  他倆已不相識,飛豹子恨她殺人不眨眼,竟把她捆上,剝去衣服,捆在曠野林中,教她不再害人。如不被狼吃,算你女賊走運。忽然間天明,彼此相認。紅錦女俠本于飛豹子有恩,飛豹子忙放了她,叩頭賠罪。紅錦羞忿,就要自殺。飛豹子跪求不已,二人後來終成膩友。可是這一來,發生事故了。昭第娘子吃起醋來,找上門打架。兩個女子對罵,不留餘地。飛豹子左右做人難。——這是以往的事了。飛豹子重遇當年師妹,此時不由把他生平所遇這三個女子,作一比較。

  他的妻昭第娘子生長遼東,完全變成旗下婦人了。紅錦女俠卻是豪情逸致,放浪不羈;雖然孀居,偏好修飾,她也四十多歲了,姿容本美,打扮起來,淨往少俊上裝飾,輕描淡抹,渾身噴香;另有一種迷人的性格,忽嗔忽喜,不即不離,形跡上滿不在乎。故意招惹昭第撚酸,她才笑得前仰後合。她是很放肆,可又惹不得;突然挑起過節來,又凜若冰霜。

  飛豹子未嘗不笑她狂,也暗嫌她裝蒜裝蔥;可是唯其她這麼裝蒜裝蔥,才格外襯出她的特殊風格來。她實在是個尤物,放誕自喜,夭矯絕倫,難斷她為貞為淫。於是飛豹子情不自禁,未免又回憶到這個師妹身上。固然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但這少時的記憶苦難磨滅。他自想:還是大家女兒,全不見半點輕狂;淡而不厭,令人神往。

  飛豹子悠然存想,直到入關,還懷著這樣的癡想。而今抵面相逢,咦!丁雲秀整個人全變了;面龐依稀猶昔,儀態早換了另一韻調。他就恍然自失,爽然自笑;四十多歲的婦人,再有嬌羞,豈不可笑?可是他記得最清切的,正是那個垂髻少女的嬌笑!……(葉批:閑閑幾筆,寫得好極!)

  飛豹子腦海如風車似地旋轉,登時把舊夢揭破,片片皆空。丁雲秀很謙虛地敘禮,問好,賠笑叫著師兄。問師兄:「多早晚進關的?二師嫂可好?小孩都大了吧?您跟前有幾位令郎?都有多大了?」

  意氣殷殷懇懇,且不談討鏢的話;只向俞劍平望了一眼,微含叩問之意,似乎說:「你們面談的情形怎麼樣?」

  這時候夫妻自不便私談,但察言觀色,已經揣想過半。

  丁雲秀看了看飛豹子,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飛豹子板著臉,右手平舉鐵煙袋,一袋一袋地吸旱煙。俞劍平又像平時,面籠著和光,吻含著謙笑;可是劍眉微鎖,從眉心豎起兩三道深紋,知道他正在強捺怒火。飛豹子口噴煙霧,昂立如僵石,瞠目似望洋。丁雲秀忍不住,向自己丈夫招呼:「劍平,你見過袁師兄了?你過來……師兄,我們就在這兒給您請安吧。」

  俞劍平往前邁了半步,夫妻倆丁字形和飛豹子對面。鏢行群雄有的就搖頭,一群豹黨鴉雀無聲,聽他們交涉;今見俞氏夫妻又要雙雙行禮,就把眼珠子齊盯著俞劍平。俞劍平又將雙拳當胸一抱道:「我跟師兄談過一會兒。」

  似乎一彎腰,飛豹子撤身退到一邊道:「這可不敢當!」

  不再答理俞氏夫妻,卻一仰面,對著剛進來的鏢行群雄,很恭敬很謙虛地長揖到地道:「諸位才來,我很失迎。這裡不好請教,請上大殿吧。」

  側身抬手一指迎面大殿,他自己先走進去了。俞夫人雖早已料到袁師兄的為人,到此時究竟不免臉色微變。子母神梭武勝文從旁幫腔道:「諸位,這大殿很荒廢,小弟勉強教人收拾了一回,還可以坐談。俞鏢頭、俞夫人,就請令友到這裡邊來吧。」

  丁雲秀忙說:「那很好,我們謝謝!您閣下貴姓?是我們袁師兄的令友武莊主麼?」

  回答道:「不敢,在下武勝文,是本地人。我們這位袁朋友他久慕俞鏢頭的拳、劍、鏢三絕技。現在天已不早,人已來齊,就請指教吧。」

  旁邊一個豹黨道:「比試場子就在這邊。」

  霹靂手童冠英且怒且笑,插言道:「俞奶奶,您請上殿吧。剛才人家已經明點出條款來了,我們中間人還沒顧得對俞鏢頭說呢……諸位到場的英雄,我們江南鏢行既然冒昧前來觀禮,諸位就請放心。別忙,含糊不了。」

  鏢行大眾全進了大殿,豹党群雄也絡繹進去。俞氏夫妻和胡、肖二友都想找到飛豹子跟前,當面愷切一說。霹靂手童冠英和夜遊神蘇建明,恨豹黨驕狂無禮,一進大殿,竟大聲把那三條條款當眾描說出來;扣留鏢旗,不准再走鏢;勒令閉門,不許再收徒;最甚的是末一條,鏢銀只退還十五萬,硬扣下五萬,逼俞劍平賠補出來,設宴普請江南武林;又要懸錦標,設擂臺較技,誰得勝,誰把這幾萬銀子拿走。這簡直折人折到底,又擰兩道彎!

  鐵牌手胡孟剛、奎金牛金文穆、蛇焰箭嶽俊超首先動容,發出「咄嗤」之聲;胡孟剛跳起身來,就要大嚷;十二金錢俞劍平顏色微變;俞夫人丁雲秀剛剛來到,驟聞此說,也不由愕然:「袁師兄就折人折到這樣!一點舊情誼也沒有了麼?」

  遂也欠身,要向豹子發話:「師兄真格地開這大玩笑麼?」

  可是還沒容她說出來,他們那兩個師弟胡振業和肖國英,早已朗然遞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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