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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飛豹子負怒斷情絕義 丁雲秀委婉巽辭求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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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到的鏢客,有馬氏雙雄等人,也是被斷橋阻住。不過,俞、胡等人能借竹杠木板,現搭浮橋,空身渡過;他們末一撥因有俞夫人一乘轎,只可繞過,所以落後一步。繞小溪來到廟前,俞夫人下轎,劈頭看見黑鷹程岳和魏廉,忙問見面情形如何。程嶽答道:「師父已跟飛豹子對面搭話了,看情形很僵。這飛豹子確是從前的袁師伯。」 俞夫人道:「哦!」 忙與馬氏雙雄等,一齊往廟中走來。 剛進山門,山門左右侍立的豹黨,頭報已經進去;第二報把俞夫人盯了一眼,抽身也往裡走,低聲報導:「當家的,武莊主,他們的人又到了。」 武勝文道:「我們知道了。」 豹黨道:「裡頭還有一位堂客呢。四十多歲,不知是誰?」 飛豹子聽了,渾身一動,衝口說道:「哦,她真來了!」 忙向子母神梭打一招呼。子母神梭武勝文站起來,對俞劍平道:「俞鏢頭,我們聽說你還邀來女客,估摸是您夫人吧?久仰俞夫人是女中豪傑,我們禮當恭迎。」 與飛豹子一齊抓起長衫,披在身上。俞劍平縱然老練,也覺得耳輪一熱,忙說:「袁師兄,您請坐,這是您的師妹……」 飛豹子早已走到殿前了。 俞夫人恰好走進來,與飛豹子袁振武在院心甬道上迎面相遇。黑鷹程岳隨侍師母,微微用手一指道:「師母,這就是飛豹子,袁師伯。」 飛豹子旁邊也有一黑面青年,悄告道:「當家的,這就是俞某之妻。」 師兄妹分別近三十年,此日此地重逢。俞夫人丁雲秀張眼一巡出迎的群豪,唯有飛豹子身高。丁雲秀停眸一看,豹頭虎目,形容魁偉,依稀可憶當年;只老態已呈,鬚眉如戟,額紋很深,身量好像更高了一些,輪廓意氣大致不異。 飛豹子虎目橫盼,先打量這後進來的一群鏢客。眼光一巡,二十多位高高矮矮,老老少少,個個都不熟識。最惹他注目的,還是俞夫人丁雲秀。飛豹子向眾舉手道:「諸位剛來,失迎!失迎!請往裡邊坐!」 眼角旁睨,重掃到人群中稍稍落後的丁雲秀,陡然生出奇異之感:「這就是她?……她這樣了!」 在他心目中,丁雲秀本是一個嬌小玲瓏,穿鵝黃衫,系長裙的十八九歲的少女。身量略矮,瓜子臉,櫻紅唇,皓齒明眸,梳著長長的髮辮。一別近三十年,據聞她的兒女已經長成,想像著她必很老。 飛豹子自在腦中塑造了另一幅景象:矮矮的一個老婆婆兒,雞皮皺面,腰背微俯。而今對面相逢,竟跟他的想像不相同;可也跟他的記憶全不似。果然女大十八變,何況三十年?飛豹子僅增老態,丁雲秀不但年華已增,又已從閨閣少女變為少婦,又由少婦變為兒女成行的中年婦人,不但姿容體態全變,就是風度,一切都與飛豹子夢想多年的模樣神情相去懸殊了。 她從前是七分閨秀丰姿、三分武林英氣。有時她處事決斷,頗見明敏;有時她又脈脈含笑,流露出小女兒的癡態。看待自己,跟同胞兄妹一樣,向不見外,倍有親情。現在她可就大相徑庭了,這不是一個精明幹練的主婦麼?三十年前的她,怎麼一點也不留痕跡了! 只見她一看飛豹子,臉上也帶出憶舊之情;雙眸凝定,頗露悵惘。但只一愣神罷了。轉眼間,她臉上現出莊嚴、敏練的微笑出來,先「哦」了一聲,又叫了一聲:「哦!袁師兄,三十年沒見,您上哪兒去了?我們常掃聽您,一點消息得不著。您比以前更壯碩了!」 上前襝衽,深深一福,辭氣似很親近,態度上有著更多的謙恭,而且帶出點世故。 飛豹子悵然了,情不自禁,也把雙拳一抱,道:「師妹,你……你好啊!」 他把瞪眼不認帳的話全忘了,不由衝口吐出真情。飛豹子心上有些亂亂的了,頓憶前情,不勝感喟:「這是當年戴珊瑚耳墜、穿鵝黃衫的那個垂髫小女娃麼?這是管我一口一個『袁二哥』,叫個不住的那個雲秀師妹麼?」 現在,立在迎面,向他含笑襝衽的,乃是一個中年灑脫婦人;窄袖長裙,削肩纖足,氣度很謙和,禮貌很周至,儼然是大家主婦。當年那個嬌癡小女孩哪裡去了?「變了,人全變了!」 飛豹子心上感到莫明奇妙的淒涼,眼光旁掃,看到了俞劍平,騰地一股熱氣往心上一撞。他登時想起三十年前的深憾。(葉批:情景交融,心老念連轉。筆觸動人之極。) 這時丁雲秀妹子很懇切地問候他,他又驀地想起自己三十年前,自從姜大師兄被逐以後,自己在丁門代師掌教,丁雲秀師妹也跟自己學拳。自從師父太極丁的愛子夭亡以後,自己更替師主持家門瑣事,不時出入內宅,和雲秀師妹見面接談。自己彼時在丁門,儼然是掌門師兄,又儼然是當家大哥。師父師母看待自己,如親兒子一樣,這小師妹也把自己看成親骨肉,有了事就要找自己辦。甚至買花粉,也專找自己,不用長工;嫌長工蠢笨,買的不好。一天不知聽她叫幾回「袁二哥!」 她跟從自己練拳,丁老師也命自己給師妹領招、墊招。自己那時每天見她梳兩個小辮,或垂著雙髫,把頭一擺,那耳垂的珊瑚墜子便打秋千似地亂晃。她小時整天在箭園玩耍,她輸了招,就嚷:「哎喲,二哥,你瞧你夠多愣呀!」 她贏了自己,就格格地笑,管自己叫「傻袁二哥。」 如此同堂學藝,直到她十六歲及笄之後,方才形跡稍疏,可也免不了天天見上幾次面…… 突然,飛豹子又把俞劍平瞪了一眼,想道:「突然俞振綱這小子帶藝投師來了,拿著郭三先生的信,進門就磕頭。丁老師竟會收下他;他這小子單會使的這一股軟勁,不言不語,悶著頭苦用功;教什麼,練什麼。說他笨,一教他就會;說他詭,又一錐子紮不出血來。跟別的同學也不很來往,可是胡振業他們全喜歡他;說他性子隨和,沒有架子。看他很瘟,不知怎的,竟會跟丁老師投了緣。我卻不會這套,我代師父傳藝,很認真地教他們,一點也不藏私;他們倒全怵我,說我比老師還厲害!我受累不討好,我也不管,我只求良心上過得去,我替老師辦事,盡心盡力,我也不是為買好。哪知,結果弄了個廢長立幼,把我刷了;把姓俞的拔上去了。我有好心沒好報!我一想,拔腿就走;出離丁門,另行創業。他們全說我性子暴,不能成事;說我沒有堅忍性,哼!我如今竟忍了三十年!……」 飛豹子年老健忘,獨于師門廢立一事,是生平最深的隱恨,一點忘不下,半點丟不開。一想起廢立,就跟著想起俞劍平和丁雲秀師妹。雲秀的倩影不時在他心中打轉,而今丁雲秀本人立在他面前了,可是不對,這不像當年那個師妹! 飛豹子在遼東創業,娶了快馬韓的愛女昭第姑娘;並且承接了快馬韓的基業,把它擴大起來。他已與昭第生了一女。現在他面對雲秀師妹,又想起這遼東之妻韓昭第:「昭第這娘兒們,當初我也真愛她,她也真可愛。」 (葉批:借飛豹子浮想聯翩,帶出其一生情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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