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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脫匪窟智運寸釘 路逢女俠恩懷一劍(4)


  但是九股煙喬茂並沒有再被賊人擒去。九股煙喬茂藏在林中,略歇過一口氣,驗看肩頭的新傷。血仍未止,涔涔的流著。他身邊原帶有刀創藥,但遭擒時,早被賊人洗去。只得撕開小衫,纏住傷口;雖然疼痛,還能掙扎。喬茂暗罵道:「倒楣偏遇掃帚星!這一定是個江湖上的女俠客,憑白挨她這一劍,還算是恩公!」

  心裡鬼念著,慢慢溜到林邊,向外一看,見群賊已將此女圍住。喬茂眉頭一皺,心說:「不好,勝敗不可知;萬一此女戰敗,我一定二番被賊人擒獲。那一來,有死沒活!就是此女戰勝,也還有我的麻煩,誰知道她是個什麼樣人物?我是說實話不說呢?」

  喬茂略略伸動肢體,覺得氣力足可支援,暗說道:「咳,我不如溜了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趁著她替我做擋刀牌,我莫如趕回去送信,省卻多少枝節。」

  只有一點差事,那個女子沒有先給喬茂開鎖。他只得仍拖著鐵鍊,慢慢後退,慢慢繞出樹林;趁天色未明,覓路便逃。且喜那邊撲鬥正烈,沒人覺察;一任那女子替他拚命拒賊,他果然一股煙也似的,一冒不見了。

  喬茂一陣亂鑽,相距凶毆之地已遠。回頭一望,並沒有人綴著他,便放緩腳步徐行。估摸天色,早過四更,自己拖著項鍊,一到白晝,真個寸步難行,這須要早打主意。一路尋著,見前面隱隱有一片村落,連忙投奔過去。他暗想:「如今之計,第一要想法子,弄開這脖鎖。第二要換去身上漬血的衣服。第三要覓個棲身之所,歇一歇氣力,以便天明打聽此處的地名,暗訪匪窯舵主的萬兒。」

  無奈喬茂此時身邊寸鐵不帶,分文無有,饑疲傷痛,悔不該說謊逃走,倒還不如隨那女俠去了。

  喬茂潛行到村前,要找尋一個銅鐵鋪,先弄開這個鎖鏈。但是遍尋此村,疏疏落落幾十戶人家,只看見似是雜貨小鋪的一二家鋪面,後面還帶著住家。喬茂將項上鐵鍊盤好,赤手空拳,要撬門行竊。也虧他身體靈便,又是個慣家,先圍著房子繞看明白,竟從後牆竄入院內,撥開屋門,掩入房內。

  屋內睡著一個男子、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床邊堆著幾件隨身衣服,房內並沒有什麼東西。喬茂溜到櫃檯後,只見貨架上堆著不多一些鄉間日用的貨色。翻箱倒櫃搜了一遍,並無可以開鎖之具。又搜了一回,才尋出一根鐵絲、一把小刀、一柄劈柴用的斧頭。撬開大木櫃,想偷取一兩件衣服;不想櫃中只盛著些破衣敗絮,一件長衣服也沒有。喬茂信手將床邊衣堆掠來,取了一件短衫、一條布褲;又偷了一塊包袱、一塊搭包、一塊毛巾。在錢櫃中搜出幾吊銅錢;喬茂拿了兩吊錢,帶在身邊。再找乾糧,這一家只有些粗米鍋巴,並無別物;即將鍋巴包入手巾內,退出小鋪,縱上牆頭。

  他見後邊鄰院較為闊大,或許有可用的衣物;喬茂飄身下去,從後院溜到前院正房,先側耳聽了聽,隨用小刀輕輕撥開門;剛要探身進去,屋中人忽然咳嗽起來。喬茂不敢貿入,悄悄退出;一路尋來,卻尋著一根鐵通條。又折到後院小小一座柴棚前面,將門弄開,走進去,將門倒帶,往窗臺下一蹲;先吃了幾口鍋巴,遂拿那鐵絲、小刀,試著要開脖頸上的鐵鎖鏈。

  喬茂本有神偷之名,篋開鎖,確有手法。無論什麼鎖簧,只要他捫一捫鎖門,看一看鎖孔,不用百寶鑰匙,也能用一根鐵絲捅開。現在既有鐵絲在手,喬茂心想:「這一定手到鎖開。」

  他卻忽略了這鐵鎖在脖頸之下,他只摸得著,卻看不見鎖孔,而且也不好用力。鼓搗了一會,鎖還沒開;心越急,越覺不投簧,覺得這根鐵絲似乎太粗了。

  喬茂抓耳搔腮,一時無法可施;只可先將鐵鍊那一頭的鐵環釘,設法先除下去。隨後站起身來,打算再偷一家,好歹找個趁手的傢俱。他便用手輕輕拉門,竟沒有拉開。喬茂吃了一驚,忙一用力,那門「吱吱」的發響,依然拉不開;原來門閂被人掛上了。

  喬茂忙向外一張,外面並沒有人。看本宅各房門,也沒有開。喬茂驚惶已極,急將斧頭拿在手中,將門扇往上一托,幸而應聲托開。他急急竄身出來,向四面一望,慌不迭的跳牆跑去。喬茂情知暗中有人綴著他,逃出村外實在更險;藏伏村內,項上這根萬惡的鎖鏈,真真累人不淺。仗他頗有急智,急急的翻牆循壁,遁入人家院後。從這家溜到那家,避了一會,幸而沒人尋來。

  喬茂看見院隅有一個糞筐、一把糞叉。喬茂忙將偷來的褲衫,穿在身上,項上的鐵鍊掩在衣內。脖頸上搭著那塊包袱,腰間系著那條搭包,將那條布手巾包上髮辮。又將餘物和通條、斧頭,放在糞筐內,抓一把碎草蓋上。樣樣打扮俐落,就把糞筐一背,糞叉一扛,公然開了街門出來;回身將門倒帶,徑向村巷走去。黎明時分,但看外表,倒也像個起五更拾糞的鄉下人。

  喬茂且走且側目四顧,此時太陽尚沒出來,朦朦朧朧,並無行人。喬茂暫為放心,走出村一看;西南面地勢高低起伏,恰可隱身。喬茂徑投西南,約走出一裡多地,找到舊年莊稼人看青的一間草棚;四顧無人,忙走進去。他不敢往高鋪上坐,蹲伏在地上,取出應手的傢俱,便來開鎖。被他用那小刀、鐵絲、通條、斧頭,沉下心慢慢的擺佈。直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居然將鎖打開,他的脖頸也被鏈子磨擦紅了。

  鐵鍊離開脖頸,真個如釋重負。喬茂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這就可白晝見人了。我現在衣服也有了,錢也有了,我可以公然投店了。先在附近借宿一夜,探准了地名,訪實了盜窟;就連夜折回海州,報信請功,查鏢捕盜,報仇雪恨……」

  喬茂真個是越想越高興。身上的零整傷痕,雖沒忘掉疼痛,眼前的隱患,他卻丟在腦後了。喜極倦生,餓也來了,渴也來了;喬茂站起身來,暗道:「我先找口水喝,吃點鍋巴,再找個地方一睡。只是還得小心,剛才在柴棚,門閂忽然倒掛,大是可慮,我還得留神!……我這樣打扮,就遇見他們,也未必認得出來。」

  喬茂隨將全身仔細看了看,自己衣褲上頗有血跡,穿在裡面雖然不顯,究竟不甚妥當。他便全身衣裳脫下來,把褲子撕成碎條,光著身子,將傷口重新紮好;然後將血跡之衣,卷做一團,用通條掘地,連鐵鍊都埋了;外面重穿上偷來的衣服。只可惜他人太瘦小了,這衣服雖是平常身量,在他穿著,仍覺肥大。好在用搭包一紮腰,再將袖子挽上,也不很顯。收拾定當,他仍背起糞筐出來。

  曉風習習,晨光曦曦。喬茂精神一爽,方舉目擇路;忽從草棚後面轉過一個人來,說道:「相好的,別走!」

  喬茂不禁一哆嗦,回頭一瞥,拔腿便跑。那人比喬茂身法更快,頓足一躍,早已阻住去路。喬茂把糞筐一放,說道:「你幹什麼追我?」

  那人冷笑道:「你幹什麼跑,相好的不用裝傻,跟我走吧。」

  喬茂將那人渾身上下看了一遍,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男子,內穿短裝緊褲,外罩綢長衫,看不透是做什麼的;只是雙目炯炯,頗露英光,看樣子手下必有功夫。

  喬茂心裡慌張,表面鎮靜著說:「我沒有為非犯歹呀。你教我跟你上哪裡去?」

  那人冷冷說道:「沒有為非犯歹?你一個人大清早鑽到看青棚子裡做什麼?你是幹什麼的?」

  喬茂忙說:「我拾糞,我是拾糞的!我到草棚裡麼?……這個,我的褲子屁股後面破了,我要掉換到前邊來,這也不算是歹事呀,我又沒偷你的莊稼。」

  那人哼了一聲道:「你就少說廢話,但凡穿著靴子拾糞的,就得跟我走。來吧!別麻煩!」

  (葉批:妙妙,真真令人絕倒!)

  喬茂聞言,低頭一看:「可不是糟了!」

  他滿以為自己改裝得很好,匆忙中忘了自己穿著一身老藍布褲衫,腳下卻穿著薄底燕雲快靴。這穿著靴子拾糞,真真豈有此理!喬茂忙掩飾道:「這靴子是我揀人家的,又不是偷的。」

  那人哈哈大笑,往前進了一步,說道:「你不用支吾,靴子不是偷來的,衣服可是偷來的。趁早跟我走,前邊有人等著你呢。」

  喬茂往旁一閃身道:「你別動手!跟你走就跟你走,我又沒犯罪,怕什麼!你可是鷹爪麼?」

  那人道:「拾糞的還懂提鷹爪,什麼叫鷹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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