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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武弁懷嗔鏢師下獄 黑鷹赴訴劍客尋仇(1)


  鏢頭胡孟剛竟被蜂擁著送入州衙,押追鏢銀。鏢師沈明誼、程嶽倉促不遑別計,先教趟子手金彪,火速追到州衙,替胡孟剛打點一切,並摸探底細。

  沈明誼本想在鹽綱公所,找一個管事的,探問一下。無奈此時綱總正和那緝私營統帶趙金波,商量失鏢事體,一切閒人概不接待,沈明誼竟被門房拒絕出來。二十萬鉅款一旦被劫,況又刃傷護鏢的官弁,這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所有文武官廳頭一天已得噩耗。鹽綱公所和緝私營,先期接到押鏢的舒鹽商和張哨官的急足秘信。秘信內說:

  「……振通鏢局鏢師胡孟剛,押護鹽課,中途忽然無故改變路線,改走範公堤。職員等以范公堤並非赴江甯正路,且地極僻靜,又複繞遠;曾令仍循原道,免誤限期,而防意外。詎該鏢頭堅持私見,必欲改道;更謂責在保鏢,應擇穩路,若不聽其改途,遇變彼不任咎。職員等無可奈何,姑從其說。詎于行經範公堤途中,猝遇大幫匪徒,持刀行兇,攔路邀劫。緝私營兵護鏢者,雖有二十名,奈眾寡不敵,死傷累累。所有鹽款二十萬,竟被掃數劫走,並騾馱腳夫亦均裹去。似此狂逆,目無法紀已極!該鏢頭事先既無防範,事後更借詞尋鏢,意圖他往。經職員及緝私營哨官張德功,嚴加監防;並調到巡丁四十名,中途監護,幸將該鏢頭絆回海州。該鏢頭此次奉諭押護官鏢,固執己見,無故改途,卒致遇匪失事;其中是否別有用意,抑或與匪暗有勾通,職員等未敢擅疑。唯該鏢頭既已承攬護鏢,一旦失事,自應查照保單,交官押追,嚴加比責,以重公帑……」云云。(葉批:此信頗有紹興師爺刀筆味。)

  秘信語句非常嚴重。這便是舒鹽商和緝私營張哨官秘商的結果,把全副擔子都擲給胡孟剛了。至於胡孟剛身率鏢局人等,拚死命拒盜護鏢,以致一場血戰。鏢師五個受傷,一個失蹤,鏢局夥計也多名受傷的話,被舒鹽商筆桿輕輕一掉,全給埋沒了。而且秘信字裡行間,又將通匪劫鏢的罪名輕描淡寫,影射出來,這用心也就夠歹毒了。

  舒鹽商只教胡孟剛一人,進了鹽綱公所大廳,把其餘的人都拒在門外。舒鹽商和緝私營張哨官,又將胡孟剛留在大廳,他二人一直入內。胡孟剛在心中暗打草稿,預備見了綱總,委婉說明失鏢的情由,申請具限找鏢。至於貽誤之處,胡孟剛責無旁貸,情願認賠受罰,也說不得。胡孟剛正想處,進來兩個聽差,向胡孟剛說道:「請胡鏢頭內客廳坐。」

  胡孟剛跟了進去,只見內客廳太師椅上,坐著兩個人。上首便是緝私營統帶趙金波,下首相陪的是綱總廉繩武。在兩旁茶几左右,也坐著四五個衣服麗都的人,都是鹽商和有功名的紳士。他們把胡孟剛叫進;胡孟剛上前施禮,這些人板著面孔,連一個打招呼的也沒有。

  緝私營統帶趙金波直著眼,看了胡孟剛一會,突然問道:「你就是振通鏢局胡孟剛麼?」

  胡孟剛應道:「是。」

  趙統帶道:「胡孟剛,你承保這二十萬鹽款,應該如何小心從事,你怎麼把鏢銀丟了呢?你知道你擔多大的責任?」

  胡孟剛答道:「大人,這不是我胡孟剛自己掩飾,大人營中,也派有護鏢的官弁跟隨。委實因強賊人多勢眾,武藝高強,我們拚命抵禦不過,以致受傷失鏢。小民既然奉鹽道劄諭護鏢,心知這半年來地面不很平靜,也曾推辭過。如今說不得了,小民是照鏢行買賣規矩,請求大人恩典,和公所諸位大人格外容情,許我具限找鏢。好在小民已經派出人,四外打聽,不久就可以訪著賊人的下落。」

  趙統帶哼一聲道:「好一個不久就訪著賊人的下落!你們原講究什麼江湖上結納的勾當,你們鏢行和江湖的綠林是怎樣情形,我素日也有個耳聞。你若找賊,自然一找就找到!但是,我只問你,你們走得好好的,你為什麼無故要改道?放著通行大路不走,你偏繞遠走僻道,這其中難保沒有情弊!」一句話把胡孟剛噎了個張口結舌,忿氣塞胸。胡孟剛正因看出鏢銀被賊綴上,方才改道;不料反而做成了通匪的嫌疑。胡孟剛冤苦難伸,聲音抖抖的說:「諸位大人,我們吃鏢行飯的,全仗眼力。一看見前途情形不穩,改途保重,乃是不得不然。況且我們在和風驛,便被匪人綴上,舒大人和張老爺也都在場親眼看見。」

  說到這裡,一位鹽商插言冷笑道:「舒大人自然看見了,不看見還不覺得奇怪呢!我老實問你,怎麼你偏偏改了道,反偏偏遇上賊呢?」

  趙統帶也含嗔斥道:「胡孟剛,你實在是江湖上一個光棍,我早有所聞。你敢如此大膽,不但二十萬鏢銀拱手奉送賊人,還害得隨你們押鏢的張哨官身受重傷;我部下巡丁也死的死,傷的傷。你們鏢局究竟是管幹什麼的?你還有王法麼?」

  胡孟剛越聽越覺話往歪處問,氣得手足冰冷,強將怒火按了按,說道:「諸位大人在上,我們保鏢的,也是一種生意,全靠信用當先。多大的鏢局子,多有能耐的鏢頭,也不敢說一輩子遇不上意外事。不過既敢應鏢,就有打算。丟了鏢銀,我們具限找鏢。到了限期,找不回鏢,我們有原保在;幹鏢局的人自然破產包賠,哪能說到別的上頭!諸位大人話裡話外,硬把一個通匪的罪名給我安上,諸位大人請看!……」

  說著,胡孟剛把腿上的傷一指道:「我若通匪,匪人還能傷我麼?我若通匪,我還回來做什麼?難道等著過堂問罪麼?況且諸位大人也不是地方官。保鏢、丟鏢、找鏢、賠鏢,這都是買賣道,沒有犯法。至於改道反遇上強賊,那也不是改道之過;乃是賊人拉的卡子太長,我們沒有闖出去;並非我故意自投羅網,自找倒楣。大人營中的官弁受傷,那也是他們應盡之責。他們老爺遇見了賊,自然要動手,動手就不免受傷。我們鏢局子的人,受傷的比大人部下的人更多,我能怨誰呢?我保的是鏢,不是保緝私營諸位老爺!」

  緝私營趙統帶勃然大怒道:「好一個刁民,竟敢跟我頂嘴!我和公所諸位大人問問你,也是打聽明白了,好設法子緝盜追鏢。你這東西竟敢譏誚我開堂審問你了。你說我不是地方官,不能問你,是不是?好,來呀!」

  立刻簾外一陣應,走進來七八個官人,往前打千一站。趙統帶厲聲道:「把這東西捆起來,送海州衙門!」

  這七八個人「喳」了一聲,過去便要動手。

  胡孟剛往旁一側身,雙目一瞪,雙手一封道:「大人,且慢!大人要送我,大人且把我的罪名說出來。大人說我通匪,請拿出通匪的憑證來。大人要曉得:保單上開的是誤了限認罰,丟了鏢認賠;沒有個丟了鏢,便替賊打官司的。」

  趙統帶越發震怒,拍案催喝道:「捆上,捆上!這東西太已狂妄了!你看他丟了鏢,還有這些理。」

  這趙統帶乃是武人,他因部下受傷,掃了他的臉;丟了鏢銀,還想替部下開脫責任。且聽張哨官一面之詞,說匪人出掠,鏢行退縮不前;還是自己首先驅殺,被賊包圍受傷。那些巡丁們又從旁作證。事實上,又確是張哨官先跟賊人動手的。因此趙統帶很惱怒,定要把胡孟剛扣押起來。

  那綱總廉繩武卻另有心意,只重在找回鏢銀,不重在加罪鏢客。此時他起身勸道:「趙大人暫且息怒,不必與他慪氣,必與他公事公辦。」

  轉對胡孟剛說道:「胡鏢頭,這是沒法子的事。鹽課已失,匪徒糾眾傷官劫帑,事體非常重大。你就是能找鏢,也決不是私了的事。胡鏢頭,你無論如何,必須到州衙走走。我們也不為難你,快過來謝過趙大人。」

  當下廉繩武極力敷衍了一回,趙統帶才強納住氣;遂將胡孟剛送到州衙,卻也沒有上綁。

  趟子手金彪追蹤趕到海州州衙,其時早已過午,將近申牌。金彪連飯都沒顧吃,到了州衙,內外打點。振通鏢局在地方上素來聯絡得不錯,州衙內頗有熟人,已將鹽綱公所報案原稟和緝私營的諮照,全都托人抄來。金彪又要求和胡孟剛見面。監獄說:「現在不行。因為第一,還沒有歸押;第二,這二十萬鹽課是非常重案,州官已經傳諭,即刻要升堂訊問;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此刻看著素日的面子,先給胡鏢頭通個信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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