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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湖畔揚鏢兩逢盜諜 夕陽鳴鏑三鬥騰蛇(2)


  這個騎馬人說完,一拍馬鞍,飛身上馬,頭一個沖了過去。其餘五人也都上馬加鞭,緊隨著疾馳而去。那攔路的兩個大漢,都沒再露面。

  胡孟剛在房上窺探多時,未聽清私語,已窺見隱蹤,不由心中著急道:「完了,這場事是決計脫不開了。」

  遂長身站起,望著那人馬的去影,咳了一聲。忽然醒悟,自己還在屋上站著呢;這教店中人看見,多有不便。低頭向店院一瞥,趕緊的翻身,輕輕縱落地上。一面提輕腳步,往裡面走;一面盤算主意。他心想:「這事張揚不得,只可跟程嶽和自家鏢師們,計議計議。」

  胡孟剛尋思著來到店房中,那金槍沈明誼和雙鞭宋海鵬,正在燈下說著話。鐵掌黑鷹程嶽,剛起來預備接班,正含了一口茶漱口。胡孟剛往床上看了看,單拐戴永清和九股煙喬茂,全睡得很熟。鐵牌手胡孟剛遂向這三人說:「你們要是乏累,可以寬衣歇歇,今晚一點事沒有;養足了精神,明天路上好用。」

  金槍沈明誼一聽,忙道:「老鏢頭,可是聽見什麼動靜了?」

  胡孟剛正要答話,床上睡的九股煙喬茂忽然呵欠一聲,一轉身,臉朝裡睡去了。胡孟剛手指喬茂,問道:「他才睡麼?」

  沈明誼道:「他麼,吃得飽,睡得著,早就睡下了。」

  胡孟剛悄然坐下,把适才所見的情形,向三人說了一番。沈明誼沉吟不語;宋海鵬皺眉想了想道:「他們必定在前途安樁。據我看來,我們偏不由他打算;明天我們竟將鏢趟折回,改道仍由淮安府老閘進發,這麼便許岔開了,至少也教他踩盤子的栽個跟頭。」

  胡孟剛道:「這一來可就……」

  程嶽在旁聽著,有些不快,插言道:「留神總得留神,何必改道?這反倒像怕事似的。老叔不要把這事太放在心上,我們是賣什麼吆喝什麼,遇上什麼算什麼。真要是有點風吹草動就擔驚,還怎麼吃這行生意呢?我們金錢鏢旗,在江湖上闖蕩了這些年,線上有頭有臉的朋友,誰也得讓一步。當真路上有那不開眼的,敢來輕舉妄動,憑老叔和小侄手中的兵刃,還怕教他找了便宜去!」

  (葉批:初生之犢不畏虎。)

  程嶽這一席話,說得宋海鵬面似紫茄子,胡孟剛也覺恧顏。沈明誼忙道:「程少鏢頭這倒是實話,憑令師徒的威名,江湖上誰敢來輕捋虎鬚?我們胡鏢頭和宋大哥也不是怕事,不過上了年紀的人做事慎重些。」

  此時程嶽也覺著話說得孟浪了,忙掩飾了幾句,搭訕著站起身道:「老叔該歇息歇息了,我到外面看看去。」

  胡孟剛道:「不忙,我不累。」

  程嶽走出屋來,心中好生後悔。

  在屋中,沈明誼對宋海鵬說道:「這位程少鏢頭話也太狂了,年輕人總是這樣。」

  胡孟剛道:「若論人家師徒的技藝,卻也說得起大話。只是我們練武的人最忌驕滿。他總是年輕,沒有吃過大虧。宋師傅不必介意他。」

  宋海鵬道:「老鏢頭還不知道我麼?我不在乎這個。既然改道不便,咱們在路上看事做事。只要真有動咱們的,咱們就跟他拼一拼。」

  胡孟剛點頭說好;自己也不能稍帶疑慮的神色,怕教程嶽竊笑。少時程岳回來,大家談些別的閒話,彼此替換著歇息。

  次日天色未明,眾人起來,收拾俐落。今日情形與前幾天不同,胡鏢頭向護鏢的鏢師、夥計們挨個囑咐:「今天要加倍的留神!從新潮灣往下站趕,是淮安府轄境東白馬渡,這一站足有八十裡;卻是所經過的多半是險地。尤其範公堤一帶,盡是二十裡地的長堤,東面多半是竹塘麥田,所以我們要早早趕過範公堤才好。諸位務必多吃點辛苦,路上不要耽誤工夫。」

  胡孟剛輕描淡寫吩咐了一遍,立刻起鏢。

  離開新潮灣,走出四五裡,遠遠望見那白茫茫的大縱湖。湖中舟楫往來,卻也不少。趟子手掌旗引鏢,竟奔湖東古道。走到午時已過,這一起鏢方才找了一座小鎮甸,好歹打過尖,胡孟剛便催趕快起鏢。

  鏢局所用的這些彪形大漢,全憑血氣之勇,不懂什麼叫慎重。他們多半是江北、山東的人,習慣上最好喝大碗釅茶,與江南人截然不同。他們到處總跟賣野茶的拌嘴,嫌他放茶葉少,茶不釅。今天吃飽飯,不但釅茶沒喝著,連清茶也沒容多喝一碗。胡鏢頭這一催迫,夥計們不敢違拗,但是嘴裡不住的嘟噥。還有緝私營的巡丁,剛放下飯碗,也是懶懶的,願意多歇一會。今被催起來,也很不痛快。這些人便不約而同,慢慢的溜著走。胡孟剛大怒,幾次要呼叱夥計們,都被沈鏢師攔住,勸他不要掛火,免露形色。

  約摸走了五六裡,沈明誼暗催趟子手,加緊拈行,夥計們腳步也逐漸加快;卻是地勢也逐漸的更顯得荒曠了。只有沿著大縱湖邊一條大路,東首盡是竹林麥畦。胡孟剛在馬上四面望,時時刻刻的注意湖濱旱路一帶;他曉得大縱湖附近,素常並無水道的綠林。

  大眾迤邐行來,天色已近申刻。鏢師宋海鵬道:「胡鏢頭,我算計著已離範公堤不遠了,我們今天怎麼走的更慢了?要照這樣走法,非得二更,不能趕到白馬渡。」

  胡孟剛恨恨說道:「要不然,我著急做什麼?!」

  金槍沈明誼立刻一催馬,趕到前面,向趟子手張勇道:「張師傅,這大概離著範公堤不遠了吧?」

  張勇道:「不錯。還有三四裡地,就是範公堤了。沈師傅有什麼事?」

  沈明誼道:「沒有什麼事,不過天色不早了,要是再這麼不緊不慢的走,只怕走到半夜去;老鏢頭可真急了。你是當頭的,再催催夥計們吧。」

  張勇道:「沈師傅不用多囑咐了,我催他們緊趕。」

  沈明誼便把牲口圈回來,仍跟胡孟剛並馬而行。那緝私營哨官張德功,也吆喊兵丁道:「弟兄們腳跟下加快些。」

  於是又緊走了一段路。只見湖中四五隻帆船,正往下水走著;忽從下游駛上來七八號大大小小的船隻,遠遠的就向下水船招呼道:「不要往下走了,前面過不去。」

  這四五隻船正走得順風順水,猛被迎頭一攔,不知何事,船還是走著。管船的就站起來,大聲探問:「什麼緣故,不許人走了?」

  上水船的水手搖手道:「不要打聽,趕快退回去就完了。」

  用手往回一指道:「你看,全退回來了,我還冤你不成?」

  說著,這船便錯開駛過去了。卻喜後面又有退回來的船,跟這下水船的人相識;兩面一搭話,這四五隻船俱都收篷緩行,一迭聲的詢問緣由。

  來船說道:「要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們也斷不透。我們的船也是正往下水走著,到範公堤那邊,忽然堤上跑來兩匹快馬,到湖邊勒住韁繩,喝令我們前面的兩隻船趕緊退回。船上盤問他:為什麼不教走?他們把眼一瞪,開口就罵瞎眼、渾蛋。我們正在疑惑,誰知馬上一個青年竟一揚手,打出一支袖箭來;竟把前船上一個水手左耳給射穿了。這個水手慌忙往船裡一鑽,險些掉在湖裡。這一來嚇得我們全不敢走了。跟著那兩個騎馬的人高聲吆喝:『所有船隻,全給我退回去三裡地,如敢有不遵命的,或者伸頭探腦的、多嘴多舌的,小心你們的腦袋,這一箭只是做個榜樣。』我們這才聽出來,敢情不是官面。咱們一個使船的犯不上賣命,我們就折回來了。」

  說著,這船夫用手一指道:「你瞧,那不是全回來了麼?那第六只船,就是那個挨箭的。他們不是說退出三裡地麼?依我想越遠越好,說不定要出什麼差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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