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3·龍之鱗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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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飛去,下方綠意蕩漾,林海洶湧,不時波開浪裂,沖出若干學生。一轉眼,天上稀稀落落,多出來幾十個學生,道道遁光劃過虛空,如虹如電,又如流星急雨。 晴空萬里無雲,可見地峽全貌,蒼茫的大地上,橫亙了一道長長的峽谷,好似開天闢地的巨神,鑄成神兵以後,曾拿此處試過刀鋒。傷口歷經萬古,血流未幹,裂口壁立千仞,其中的蒼碧血液奔流不絕。 「呵!」青光一閃,造化筆跳了出來,笑嘻嘻大叫,「好玩的來了!」 學生們還沒還過神來,老筆妖變長變粗,橫撇豎捺地寫起大字。青瑩瑩的天空上,出現了許多巨字,點畫雄渾,筆勢風動,如聳萬仞高山,字字橫亙數裡。一豎如撐天立地,一橫似長虹擔日,一撇如驚濤摩天,一捺如山崩海移——寥寥數行字跡,已把天地撐滿,森森然排列空中,仿佛一片天上的城池。 「天啦!」有見識的叫了起來,「這是米瘋子的字?」 人群裡起了一陣驚呼。方非仔細看去,也覺那字十分眼熟,一轉念,忽然想了起來。這幾行宇不是震旦的書法,而是出自紅塵的高人,儘管文字的規模放大,但瞧字裡行間,分明就是北宋米芾的《真酥帖》。 米芾是書法家裡的一位怪才,因為行事怪誕,所以又叫「米顛」、「米瘋子」,這一股瘋勁融入書法,寫出來的字跡氣勢驚人,同代的大書法家黃庭堅曾說,「米芾的書法——如快劍斫陣,強弩射千里,所當穿徹,書家筆勢,亦窮於此!」 這幾句話翻成白話,意思就是,米芾的字好似風快絕倫的利劍,強勁無比的弩箭,鋒芒所向,無堅不摧,其中的筆力氣勢,自古以來的書法家,沒有一個比得上。 六神關中,其餘的六關每次都有變化。唯獨「雲譎天書」,自古以來必不可少,這一關來自古今書法家的帖,每次法帖都有不同,至幹書家的來歷,有震旦的,也有紅塵的,這其中,米芾的書法最叫學生們害怕,這位老兄筆力太強,氣勢太壯,寥寥一字,勝如萬馬千軍。 許多學生的祖輩、父輩都在他的字前吃過大虧,震旦裡說起「米瘋子」的大名,沒有幾個道者不知道。 方非的父親方可沉迷書法。方非受他薰陶,從小到大臨摹過不少字帖。這一張《真酥帖》他也臨摹過幾次。這一帖,本是米芾寫給朋友的日常書信,法帖全文如下: 「真酥一斤,少將微意,欲置些果實去,又一兵陸行難將。都門有幹示下,酥是胡西輔所送。芾皇恐頓首。虞老可喜,必相從歡!」 全帖只有四十七宇,這時橫在天地之間,字字飛動,嚴陣以待,想要飛行繞過,根本是白費心機。 這一關只有硬闖。學生們硬起頭皮向前沖去,只聽風聲怒吼,四十七個大字迎面壓來。 這些字空有神意,沒有實體,符法落在字上,好比擊中虛空,可是對於學生來說,撇捺掃過,好比風雲席捲,橫直落下,又如迎頭棒喝,他們除了躲閃,根本無法可施。 巨字狂奔亂走,沖得學生七零八落。簡真給一個「真」窮追猛打,呂品叫「微意」兩字逼得走投無路,方非遇上了一個「歡」字,還沒接戰,那字忽地散開,橫撇豎捺化身槍彈,沖著他一陣掃射。 方非幾乎中彈,所幸五行磴上練了一身亂戰本領,間不容髮,從槍林彈雨中逃了出來。那筆劃緊追不捨,呼嘯聲如芒在背,叫人心驚膽寒。 他飛出一程,回頭望去,忽又嚇了一跳,身後的筆劃多出了幾倍,他粗粗一數,這些筆劃,至少可以湊成四個「歡」字。 「雲譎天書」竟可自我複製。一筆一畫,可以化身無數,那情形仿佛成群的戰機,發射無窮的飛彈。一群「歡」字左右散開,對他展開了一場圍剿。方非接連遇險,好在他臨摹過《真酥帖》,明白筆勢走向,總能避實就虛,從百險中殺出一條生路。 正躲閃,忽然傳來一聲驚叫,方非扭頭一瞧,禹笑笑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附近。她被一團青墨裹住了身子,尖叫著直往下墜,一個「將」字趁機壓來,字體沒到,筆勢先至,一陣風雷激蕩,掃得少女跌跌撞撞。 方非心一緊,催動尺木俯衝下去,還沒逼近,一個「兵」字攔住去路,筆劃星散,殺氣四射,方非心急如焚,發出一聲長叫。 這時紅影一閃,簡真飛身搶到,一伸手抓住了禹笑笑,他鼓起翅膀向左躥出。「將」字一撲落空,轉身變成兩個,氣勢洶洶,分別撲向兩人。 大個兒捨身救下少女,禹笑笑身上的靑墨仿佛瘟疫,順著他的手臂侵染上來,黏黏膩膩,滑滑溜溜,摸上去無形無狀,他的身子卻沉重起來。 大個兒哇哇大叫,直愣愣向下墜落,「將」字撲到面前,幾乎無處躲避。 絕望中手腕一緊,身子忽又上升,簡真抬頭看去,大叫「方非」。方非抓著兩人,十分吃力,不經意間,青墨沿著簡真的手臂傳染過來。方非身子一沉,也覺飛行不靈。不一刻,三人越飛越低,眼看掉進樹林。 嗖,一道金光繞來,方非身子一輕,停在空中,還不及抬頭,就聽有人笑駡:「兩個笨蛋,救人不會用符法嗎?」 上方白光團團,夾雜一點紫氣,懶鬼腳踩「紫璿風」,一道「金靈束縛符」飛出筆尖,緊緊纏住三人。青墨侵染有形之物,沾染不了無形的符繩。四人一個抓一個,好似一串臘腸,成了飛字的靶子,一轉眼,「必、皇」兩字呼嘯殺來。 呂品勉強躲過了「皇」字,「必」字筆勢鋒利,直直掃中了簡真,大個兒身子一蕩,連帶禹笑笑甩得老高。方非只覺虎口劇痛,登時脫手,簡、禹二人失聲尖叫,筆直向下落去。 呂品咒駡一聲,俯身沖下,一伸手抓住簡真。方非心叫不好,果不其然,青墨順著兩人的身子,一股腦兒湧上了懶鬼的手背。 呂品掙扎兩下,忽地兩眼睜圓,大喝一聲「去」。青墨應聲一縮,流回到簡真身上。方非十分驚奇,忽聽呂品又叫一聲「消」,簡真身上的青墨好似潮水退去,飛快越過手背,卷走了禹笑笑身上的青墨,凝結成老大一滴,散入空中,化為了一團純青色的霧氣。 兩人得了自由,縱身飛了起來。呂品一轉身抓住方非,目射奇光,方非與他的目光一交,只覺渾身輕鬆,低頭一看,青墨失去蹤影。 「懶狐狸!」大個兒一邊躲閃飛來的「首」字,一邊奇怪發問,「這青墨水是什麼東西?」 呂品忽東忽西,跟一個「下」字大捉迷藏:「這不是東西,只是你心中的念頭!」 「念頭?什麼念頭?」簡真一分神,幾乎叫「少」字一撇掃中。 「笨蛋!」禹笑笑從「實」字的縫隙中鑽了出來,「壓根兒沒有什麼青墨水,統統都是造化筆的幻術!」 「誰是笨蛋?」大個兒一面沖她瞪眼,一面跟一個「果」字大跳對舞。 禹笑笑歎氣說:「好吧,笨蛋先生,今天多謝你了,改天你若有難,我一定盡力幫忙…」 「誰要你幫忙……」簡真哼了一聲。 方非好容易從兩個「難」字間突圍出來,大聲說:「呂品,如果是幻術,你能不能把這些字統統消掉……」 「不能!」呂品拼命躲閃「斤」字的攻擊,「青墨水是幻覺,字兒卻是真的,橫撇豎捺,都是老筆妖橫仿米瘋子的筆意寫出來的,毎個字裡面都有他的神氣!」 飛字越變越多,幾乎無處不在。不時有人中招,慘叫著落向地峽,有人落至半途,手握右拳,叫出「遁」字,從而退出考試,永久消失。 方非知道這麼下去,非得活活累死。「這一關的提示是什麼?」念頭閃過腦海,他舉目望去,這時法帖已亂,文字忽集忽分,看上去極為混亂。方非以前臨摹過《真酥帖》,帖中的文字大半記得,這時一面躲閃飛字,—面默誦帖中的文字。起初漫無頭緒,念到最後兩句:「虞老可喜,必相從歡」,一道電光,忽地照亮腦海。 「虞老可喜……虞老……老!」方非一轉身,躲過一群「兵」字的圍攻,經過呂品身邊,大聲問:「你見過一個『老』字嗎?」 懶鬼一愣:「沒有!怎麼?」 「這裡面,一定有個老字!」 「老字?」呂品衝口而出,「最老與最新!」 方非一抬頭,升起尺木,向著文字密集處飛去,呂品緊跟在後,簡真與禹笑笑只怕有失,也飛身趕了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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