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3·龍之鱗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突然間,陣中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嗓音嬌脆清亮,分明出自女子。跟著煙飛雲散、雷火熄滅,偌大一片亂石,忽然安靜下來。

  人人屏息凝神,定眼望著陣中。不一會兒,六名主持面露笑容,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刹那間,人群裡發出一片歡呼,林映容滿心狂喜,偷眼一看,兒子面無血色,兩眼大睜,盯著陣中瑟瑟發抖。

  林映容的心裡閃過一絲歉疚,好在禍根清除,來日方長。她歎了口氣,正想上前安慰,不料呼的一聲,平地裡刮起一陣旋風,六個主持連帶法器,全被怪風卷到了空中。有人駕馭飛輪,輪子被風吹走,有人擎出符筆,符筆莫名消失。六個人好似無主的風箏,漫天團團亂轉,下麵的眾人仰頭觀望,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時一聲雷響,旋風忽又消失,六個人昏頭漲腦地栽落下來,有的掉進了亂石堆裡,根本不知死活,有的卻摔落在了陣外,就在村人面前,跌了個頭破血流。

  人們還來不及攙扶傷者,一個村民走出了人群,他一揮衣袖,容貌改換,活脫脫就是狐紅衣的樣子。

  「紅衣!」呂書維輕輕叫了一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狐紅衣沖他點了點頭,掃視地上的傷者,嘴角露出一絲譏嘲。

  一個傷者瞪著狐女,呆了呆,失聲大叫,「你、你不是死在陣中了嗎……」

  「你錯了!」狐紅衣冷冷地說,「我根本沒有入陣!」

  眾人恍然大悟。狐女入陣前經過人群,使了個分身法,一分為二,入陣的是她的分身,本體搖身一變,混進了村民中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分身上面。根本沒有留意人群中多了一個人。

  狐紅衣呆在陣外駕馭分身,她是狐神後裔,精于變化,分身術足以亂真。陣裡的六個道者全都上當,把分身當成了本體,狠招毒招一起使出,擊得「狐紅衣」粉身碎骨。六人大功告成,得意出陣,冷不防狐紅衣暗中行法,一陣風卷得六人飛上天去,奪走法器符筆,狠狠擲落下來。

  林映容又驚又怒,大聲說,「狐紅衣,你弄虛作假,勝了也不算數!」

  狐紅衣拿出昨晚立下的契約,「這上面只說破陣,可沒說用什麼法子。硬闖是破陣,用計也是破陣。狐族以狡猾著稱,我寧可鬥智,不願鬥力!」

  「你……」林映容氣得兩眼翻白,「你勝了就勝了,為什麼還要傷人?」

  「如果你們勝了,死的又是誰呢?」狐紅衣冷笑一聲,手裡揚起一疊文書,「你們這些人早就密謀商議,要用陣法把我消滅,瓜分我的嫁妝,這些契約都是憑證,要我一張張念出來嗎?」

  人群鴉雀無聲,許多人伸手去摸昨晚立下的字據,可是全都摸了個空。原來,狐紅衣藏在人群中間,施展空空妙手,把所有字據都偷走了。

  「我知道人性貪婪,可沒想到,你們貪得無厭,到了這樣的田地!」狐女的聲音冰冷刺心,「我昨天晚上還在想,無論受多少委屈,也要留在水雲村裡,無論公婆怎麼嫌我恨我,也要千方百計討得他們的歡心。可是,你們的所作所為真是玷污了『道者』二字。從現在起,我和你們恩斷義絕,無論千萬歲月,永不踏足這個村子!」

  林映容不怒反喜:「你走啊,沒有誰會留你!至於嫁妝,哼,你也統統拿走,一個子兒也別留下!」說到這兒,她轉向兒子,「書維,你看清了嗎!?她是狐妖,我們是道者,道妖不兩立,你還不反省嗎?」

  「媽!」呂書維歎了口氣,「昨晚紅衣告訴我,你們想要謀財害命,我起初還不相信。可我現在明白了,紅衣說的沒錯,人性貪婪,勝過妖怪。媽,對不起,我要跟紅衣一起走!」

  最後一句話,好似五雷轟頂,震得林映容呆若木雞。對面的情侶對望一眼,乘劍駕馭,雙雙沖天飛去,村人們蜂擁上前,忽來一陣大風,吹得他們張不開眼睛。等到風塵落定,早已不見了兩人的影子。

  村民好似炸了鍋,紛紛跑向呂家。人人都懷了貪念,想要奪得狐紅衣留下的嫁妝。他們翻箱倒櫃,摔瓶砸碗,誰知箱子裡飛出了無數的狗蜂,瓶碗裡竄出來成群的翼蛇。村民們抱頭鼠竄,跑得稍慢一點兒,要麼被叮得滿頭腫包,要麼被咬得鮮血淋漓,一個個呼爹叫娘,淒慘透頂。

  村子裡家家遭殃,紛紛責怪呂家。可是呂家也好不到哪兒去,呂孟津掉進了一片亂石堆中,儘管狐紅衣手下留情,還是摔斷了一手一腳,額角劃破了一條大口子,流了不少血,躺在床上大聲哼哼。

  林映容守在床邊,臉色陰沉,眼睛裡透出一股子瘋勁。

  這個可悲的婦人,失去了深愛的兒子,也泯滅了所有的希望。她的心墮入了地獄的深淵,再也見不到一絲光亮。她望著床上的丈夫,心裡只覺說不出的痛快——多少年來,這個可惡的老頭兒,隨心所欲地欺淩我,到如今,你也落到了這步田地嗎?你叫什麼?真的很痛嗎?我打斷我的骨頭時,可想到一個痛字?我向你苦苦哀求時,你可曾手軟過一次?我剛剛生過孩子,你就揪住我的頭髮,拖到床下拳打腳踢,那一次,我斷了三個肋骨,兩根手指。為了今天,我等了四十多年,好啊,機會來了,你也會央求我嗎?哈,用鏡子照照吧,你的模樣真可笑啊。你流什麼眼淚,眼淚洗得掉罪孽嗎?你別望著我,也別向我求饒,你要喝水,好哇,水在這兒,你過來喝啊!啥,走不動了吧?你可以爬啊!呵,這話好耳熟,我記得你也說過吧……

  喪子之痛像是一點火星,引爆了四十多年的積怨。老婦人極盡所能,折磨床上的丈夫。她拳打腳踢,張口痛駡,四十年的欠債,卻要老頭兒一夜償還。不但如此,林映容把對狐紅衣的仇恨也發洩在了老頭兒身上。呂孟津起初反抗,不久開始哀求,可那統統沒用,哀求化為了慘叫,慘叫變成了呻吟,直到後來,聲音全無,呂孟津瞪大一雙眼睛,眼裡的光亮悄然熄滅了。

  這一刹那,老頭兒償清了所有的債。他生前沒有多少風光,死得更是窩窩囊囊,他帶著滿腹怨恨死去,也把所有的罪孽一筆勾銷。

  殺死了丈夫,老婦人望著屍體,好一陣瘋寂傻傻,可沒多久,她又害怕起來。她殺了人,得要抵罪,得要坐牢,沒準兒還會送到天獄,一輩子與星辰為伍。

  恐懼夾雜悲苦,一股腦兒湧上心頭,老婦人趴在床邊,嚎啕痛哭。她哭了好一陣子,收起眼淚,癡呆呆坐了—會兒,心底的蛇猛地蘇醒,亮出了尖銳劇毒的牙齒。

  她想到了一條好計!老婦人望著屍首,忽地歇斯底里地瘋笑,邊笑邊說:「老頭子,你—輩子作惡,死了以後,總算還做了一件好事!」

  老婦人小心翼翼,抹去了不利的痕跡,然後站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沖出門外大叫:「死了,呂孟津死了……」

  到了第二天,村裡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老頭的死訊。呂孟津帶傷回家,重傷死去,沒說的,全都是狐狸精造的孽,這一筆債,的算到狐紅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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