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2·星之子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嗐!」碧無心滿不在乎地說,「王羲之的《黃庭經》又和張旭的《古詩四帖》幹上了。」

  「它們、它們為什麼打架?」

  「風格不同唄!互相看不順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要打架。前兩天楊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幹了一仗,米瘋子的筆力可不是吃素的,《韭花帖》輸得淒淒慘慘,一天兩夜都沒復原。這種仗兩天不打,它們就手腳發癢,除了王羲之的《蘭亭序》沒人敢惹,其他的可都打上癮啦。」

  碧無心在那兒嘮嘮叨叨,方非卻聽得兩眼發直,這些有名法帖,他也知道一些。可上面的字兒互相打群架,那可真是天方夜譚。他發了一陣呆,小心問:「這些、這些都是真跡嗎?」

  「當然了!」

  「紅塵裡的呢?」

  「全是贗品!」

  「什麼?」方非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碧無心瞅他一眼,似乎嫌他大驚小怪,「鬥廷的紅塵監察司專門幹這事兒。只要發現誰的字畫寫出了神氣,就用贗品偷偷換走。要不然,字畫活了過來,還不把寫字畫畫的裸蟲活活嚇死嗎?」

  方非定了定神:「什麼叫寫出了神氣?」

  「就是寫字畫畫的人用心太過,無形間把精魂氣魄寫進了字畫。這樣的字畫走了靈性,日子一久,勢必成精作怪。早些年這種事還不少呢!南朝的張僧繇畫龍點睛,墨龍飛上了天,佛堂畫鬼,寺裡百鬼夜行。從那以後,鬥廷認為裸蟲的書畫越來越有神氣。遲早還會出大事。於是設立了紅塵監察司,把這一類字畫收歸震旦。只不過,寫出神氣的裸蟲少得可憐,從古至今還不到一百個。這些年更是絕了跡,聽說裸蟲都不用毛筆了……」

  碧無心說話時,一個草書寡不敵眾,閃身跳到一旁的山水畫裡,以山水樹木為屏障,跟一群楷書大捉迷藏。雙方刀來劍往,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樹。那畫兒風雲突變,雷雨大作,將那些字澆成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小墨團兒。墨團兒狼狽鼠竄,遁入一張牧馬圖,不辨東西,又撞上了一條馬腿。那馬兒仰首翹蹄,噅噅長嘶。畫上的牧馬人勃然大怒,縱馬上前,將一群文字踩得七零八落,橫撇豎捺到處亂飛。騎士還不盡興,催馬越過山水圖,殺入書法長卷,左沖右突,冷不妨一個草書化作絆馬索,將他絆了個筋斗,騎士栽落地上,又叫一群楷書戰士摁住,揍得哀哀直叫。

  這裡人喧馬嘶地鬧成一團,樓上有人慢悠悠地說:「碧無心,出了什麼事啊?」這聲音落到方非耳中,少年心子咯噔一跳。

  「沒什麼大事!」碧無心大聲說,「《黃庭經》跟《古詩四帖》打架,惹到了韓幹的《牧馬圖》……」話沒說完,一群馬兒猛衝過來,殺入文字堆裡,亂踢亂踹,碧無心看見,忙又補充,「趙孟頫的《八駿圖》和《飲馬圖》來幫《牧馬圖》現在是字畫打架,一時半會兒還分不清勝負呢!」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讓你接的人呢?」

  「哎!看我這木腦瓜子!」碧無心一拍後腦,空空作響,它苦著臉對方非說:「天道師就在樓上,你自己去吧!」

  樹妖僵手僵腳地去了,丟下方非一人,站在樓梯口前,心裡濁浪翻天。一邊廂,蟲老虎和九陽君為了一張「獍獁王」,罵罵咧咧地互相拆臺。

  方非強打精神,走上樓梯,這樓梯是紅塵裡最常見的一種,放在震旦裡卻是十足的異類。樓梯盤旋直上,樓道正對書房,琅嬛草的煙雲飄出門外,結成了一個個俊秀飄逸的符字。

  湊近房門,方非探頭張望,書架四方陳列,塞得滿滿當當。老道師躲在書堆深處,口銜煙斗,背靠花窗,定眼望著一本大書。屋內的光陰好似凝固住了,天皓白坐在那兒,就如一尊永恆的雕塑。

  方非心跳加快,正想出聲,老道師抬頭笑說:「來了?坐吧!」手指一張靠椅,少年無奈坐下。

  隔了一張書桌,兩人直面相對。天皓白抖動長眉,一手托著煙斗,靜靜打量方非。他的目光平靜柔和,落在少年身上,卻如千針萬刺。不知怎麼的,方非心血上湧,一句話衝口而出:「天道師,你猜得對,定式考試,我、我用隱書作了弊!」

  話一出口,方非渾身一輕,胸中悶氣煙消。這一刻他才悟出,作弊的事情就像是一塊巨石,長久以來一直壓在他的心頭。

  天皓白舒展眉毛,無聲笑笑,抬手向書堆裡抽了一張紙箋,遞給方非:「念第五行。」

  方非接過念誦:「丁,作弊失敗者,終身禁試,作弊成功者,事後不予追……什麼?」他一抬眼,紙頁頂端,赫然這些「八非天試應試章程」。

  「怎麼回事?」方非捧著那張紙,雙手簌簌發抖。

  「我叫你來,跟作弊無關!」天皓白苦笑一下,「八非天試,監考的考官,不是絕頂的道者,就是強大的妖王。所以有人認為,騙得過這樣的考官,也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這邏輯說來古怪,倒也合理,方非心頭釋然,不由呼出一口長氣。

  「至於隱書!」天皓白深深盯了方非一眼,「你也不必說出來!」

  「你不會揭發我嗎?」方非心中沮喪。

  「揭發你?」老道師笑了笑,「好吧!我們開推論一下,如果我揭發了你,又會發生什麼事?第一,皇師利會馬上趕來,也許逆鱗比他更快;鬥廷呢,也會來摻和摻和。當然咯,如果魔徒袖手旁觀,那可真是一件希罕事兒。方非,不到兩個時辰,你就會叫人撕成碎片兒,再往後,如果隱書沒有歸化,為了搶奪這個,他們還會不惜代價、打得死去活來,沒准到了最後,還會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

  方非聽得臉色發白,天皓白湊近他,收起笑容:「蒼龍方非,你認為這個結果愉快嗎?」

  「他們……」方非吃力地說,「他們為什麼搶奪隱書?」

  「你見過造化筆嗎?」

  方非點頭,天皓白說:「這兩樣東西,來歷原本一樣!」

  「支離邪!」方非低低叫了一聲。

  「他們都是道祖的遺物!」天皓白吞雲吐霧,眼裡流出深思神氣,「這個了不起地支離邪,賦予了隱書絕妙地神力。這個世上,任何一種符咒,只要用過一次,隱書就會記錄在案。更絕妙地是,如果在隱書地正面寫下一個符咒,那麼?翻到它的背面,就能找到破解地反咒。」天皓白說到這兒,略略頓了一下,「因為這個緣故,單以符法而論,隱書地主人,壓根兒就沒有對手!」

  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呼吸急促起來。天皓白瞥他一眼,笑了笑:「無敵只是說說罷了!交鋒時勝負一線,誰有空隙查閱隱書?人們常說,對於隱書地主人,符法不能使用兩次,可是對手強你太多,一次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弱者得到隱書,根本就是無用!」

  方非怎麼聽來,這一席話都在說他,不由愁上心來,望著雙手一陣沉默。

  「方非!」天皓白注目望來,「你在想什麼?」

  方非悶悶道:「我會死的!」

  「死?」天皓白揚眉毛。

  「魔徒也在找隱書!」方非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們會殺了我!」

  「哦?這麼說,太陽叔的死,真的跟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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