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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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非人氣吞聲的推車出門。上車時一蹬踏板,軸承發出刺耳的慘叫,他拿出一張本市地圖,老婦人用紅筆圈出了學校的位置,紅圈裡是學校的全程——西望外國語(貴族)精英中學。 校名惡俗可笑,好在離家挺近。方非一邊將車踩的嘎吱亂叫,一邊想著那條黑頭——尖銳的獠牙,長長的涎水,還有那雙綠閃閃的眼睛。更可怪的是,這兩天一聲狗叫也沒聽見,黑狗冷不丁躥出來,活像是地獄裡鑽出的三頭犬。 「見了鬼了」方非只顧走神,冷不妨騎到汽車道上,一聲轟鳴,一輛奇形怪狀的跑車擦身沖過。跑車上傳來一聲叫駡,那字眼極其下流。放飛手忙腳亂的跳下車,抬頭一看那輛車已經不見了。 趕到學校,門外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名車,少男少女從車裡鑽了出來,三三兩兩,有說有笑。 單車還沒停穩,一聲尖叫拔地而起:「方非!你給我過來!」他抬眼一看,王主任站在門邊,橫眉豎眼活脫脫一尊女性版的門神,她的兩眼透過鏡片,直勾勾的盯著方非。 方非硬著頭皮,推車上前。女門神一指單車:「什麼東西?」 「單……」 「閉嘴!」 王主任劈頭蓋臉地訓斥下去,「你怎麼這樣不爭氣?你知不知道,為了讀這所學校,你奶奶縮衣節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到了這年頭,家裡還沒有一台電視機……」 「他不是我奶奶……」 「閉嘴!你看看你,念了這麼多年書,英語才四十九分,你這樣的人,也配讀這所學校嗎?閉嘴……你什麼你?你這樣的人,在家裡給爸媽丟臉,在學校給老師丟臉,到了社會給老闆丟臉,就是僥倖出了國,也要給國家丟臉……」 周圍站滿了圍觀的學生,放飛渾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耳邊嗯嗯作響,雙腿陣陣發軟,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一股邪火在心裡竄來竄去。他真相變成一個巨人,抓起這輛破車,塞進女教師的破嘴。 好在上課鈴響了,王主任罵得心滿意足,一甩頭,喝聲「進去。」那神氣像是吆喝一隻小狗。 方非垂頭喪氣的推車進門,冷不妨又是一聲尖叫「這東西不許進校。」 「外面會丟……」 「誰偷這東西,誰就瞎了眼!」女門神指著一棵梧桐樹「丟下邊去!」 接下來的一天,方非度日如年,他恨透了那輛破車,一心盼著被人偷走。可惜天不從人願,知道放學,單車還是好端端的停著,一顆螺絲釘也沒掉過。 到了第二天,他已經出了名。學生們都知道,初三(5)班有個新生叫做「老單車」,英語四十九分,家裡還沒有電視——放在這個年頭,可真是一個奇跡。 方非力圖擺脫困境,他假裝忘記單車,可每次都被伯祖母叫住。有一次,老人還推車出門,追上了走出老遠的方非。 他故意把車丟在路邊,渴望引起小偷的注意,可是有一天,他親眼看見,一個拾荒的老頭走過車旁,居然也不瞧上單車一眼——這輛車成了方非的噩夢,好多天裡面,他都夢見自己在前面逃,破爛鋃鐺的單車在後面追,不管他是跑是飛,老單車總是形影相隨。 出於王主任的關照,方非坐在了班裡的最後一排,不但沒有同桌,更加沒有同排。女生們私下裡都說,方非一身的「鐵銹味兒」,男孩子也說,「老單車」窮得可以,居然沒有手機。 班裡的學生非富即貴。下了課,公子哥兒三句話不離跑車,常聽說「我不喜歡法拉利,我喜歡蘭博基尼」一類大話;那邊的千金們一個勁兒地比拼衣服和手袋:「你還用香奈兒嗎?好老土呀!我暑假去了趟巴黎……老佛爺?那兒有什麼好買的?我上的都是專賣店,哼,這個包全世界只有一隻……」 這一類的談話方非插不上嘴,他是班上的隱形人,論成績也是全校的壓尾。只有上生物課的時候,同學們才會對他稍加留意。這門課由教導主任兼任,王主任對方非青眼有加,每次上課,都要把它叫了站起,嬉笑怒駡的嘲弄個過癮。 方非成了眾人的笑料!「老單車」只是她的本名,此外還有許多外號,比如「缺心眼」「呆木頭」「低能兒」「傻佬冒」,這些都是王氏的發明,她老人家還沒空申請專利,很快就遭到了同學的抄襲。 下了課,女生們一邊繪聲繪色的對她進行模仿,一邊歇斯底里的發出狂笑;男學生也變著法兒作弄「老單車」——藏起他的課本,模仿他騎車的樣子,等到方非路過,伸出腳來絆他一腳,叫人奇怪的是,「老單車」每次都會被絆倒。 不論受了什麼欺辱,「老單車」不作聲,也不反抗,有時太過委屈,就用手指在桌面上寫寫畫畫。有的人猜測她在寫罵人的話,可交過的人說,那都是一些「鬼畫符」,一個字兒也認不出來。 這樣的逆來順受叫同學們泄了氣,認為對瘦弱的可笑,沒有任何樂趣可言。不到一個月,這些惡作劇大多收了場。始終樂此不疲的,只有一個姓趙的男生。 這小子個頭矮小,熱衷於討好師長,凡是有風吹草動,打小報告一定少不了他。同學們對他厭惡極了,從不直呼其名,統統叫他「臥底」。 臥底在班裡很受孤立,處於體格原因,還時不時受些欺淩,但比起方非,臥底有一個極大的優勢——他是女門神的寵臣,方非卻是王主任最討厭的學生。 班裡面,臥底唯一能欺負的就是方非。別的學生偃旗息鼓的時候,這小東西不過剛剛得到樂趣。他嘲笑方非的窮呆逆來順受頭腦簡單,他伶牙俐齒,喋喋不休,又風趣,又傳神,有了這張快嘴,方非上午收了羞辱,下午就會全校皆知。 西望中學依山而建,後山的銀杏,梧桐比肩成林。到了深秋,金黃色的小扇葉和巴掌大的梧桐葉簌簌凋落。打掃落葉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有時小工來做,有時也用來懲罰犯錯的學生。自從進了學校,方非就跟掃帚認了親,每週都要見上好幾次。 這一天王主任心情惡劣,她藉口方非答不出蜘蛛為什麼不是昆蟲,狠狠挖苦了一頓,罰他放學去掃樹葉。 放了學,方非拖著一把大掃帚,孤單單的來到校後的空地。這一帶人跡稀少,樹葉掃了又落,不厭其煩,掃了兩下,胡聽見林子裡傳來人聲,方非知道學生們長來這兒消遣,抽煙喝酒,男女幽會,所以也就不大在意。他苦中作樂,把掃帚當成毛筆,在地上橫豎撇捺地練起了書法。 這是他消愁解悶的兩方,每次太過難受,寫上幾個打字,似乎就能舒服不少。他寫了兩個字,忽聽見林子裡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聲音十分耳熟。方非忍不住探頭一看,一個胖男生揪住臥底的頭髮,正往一棵大樹上狠撞。每撞一下,臥底就慘叫一聲,小臉上淚痕斑斑,看不見眼睛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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