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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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做個好夢吧!」老婦揮了揮煙杆,消失在湘妃竹簾的後面。 列車上顛簸了一晚,方非不勝疲憊,老式的大床寬敞舒適,不由他不安然入睡。 睡夢中,畫上的墨龍活了過來,一圈圈地纏繞在方非身上。他瞪著少年,兩眼空空洞洞,猛然間,空洞裡躥出一大群綠頭蒼蠅,嗡嗡嗡向他撲來…… 方非嚇了一跳,突然驚醒,一張眼,床前懸了兩點綠光,大如酒杯,陰森怕人。 「誰!」他的心被擠了一下。 綠光消失了,似有什麼飄出門去。門扇來回晃動,發出吱呀呀的聲音,門外吭哧吭哧,傳來巨大獸類的喘息。 方非的血全都湧到了頭上,他噌的掀被下來,雙腳落地,渾身一陣戰慄。 門戶大開,喘息時斷時續。方非口乾舌燥,心快要掙破胸膛。不知怎麼的,他的身子像中了邪,不停腳地向前走去。眼前不辨東西,只有化不開的黑暗,白天短短的一條樓道,這時幽幽沉沉,長得無窮無盡。 喘息聲越來越接近,奇特的恐懼攥住了身心——前方綠茫一閃,熾亮起來,緊跟著,黑暗裡響起一聲吟哦。這呻吟十分可怕,不像是人世間的任何生物,聲音起初輕細微弱,漸漸響如悶雷—— 一陣頭暈心悸,方非哆嗦了一下,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方非坐起身來,夜裡的怪事還歷歷記得,只有躺回床上的一段沒有印象。他疑心是夢,可又感覺無比真實——踩踏樓板的觸覺還在,聽見的呻吟似乎還在耳邊。 這棟老房子不對勁!方非哆嗦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這才起身下樓。 老婦人已經起來了,正在槐樹下散步。那棵大樹濃蔭茂盛,樹下長滿了如絲的碧草,香氣濃郁不散像極了昨晚的煙氣。 「睡得好嗎?」老人開口就問。 方非支支吾吾,大意是說後半夜不太安穩。伯祖母笑笑說:「那是常有的事!有的人換張床也睡不安穩,何況是換了一座城市呢?」方非低頭不語,滿心想著昨晚的怪事,只覺似夢非夢,簡直無從說起。 早點吃的沒滋沒味,十點還不到,門鈴就響了。 來的是新學校的教導主任,一個中年女人,姓王,戴一副金邊眼鏡,瘦瘦的臉上堆滿了神經質的假笑。 女人進了門,先是一頓又臭又長的門面話,先誇老宅占地不少,拆遷了要補償一大筆的錢,跟著話鋒一轉:「我去過一個學生家裡,瞎,那房子真叫大,三層樓的房子,前面花園,後面泳池,左邊網球場,右邊停車場……」那女人目光一掃,「老人家不看電視嗎?」 「不怕您笑話,家裡沒有電視。」老人平靜地回答。 「沒電視?」教導主任面孔發紅,悶了頭只顧喝茶,「你就是方非?」女人抬起頭來,目光像是兩把剃刀,少年心裡很亂,只是默默點頭。 「媽咪和爹地呢?」 「什麼?」方非沒聽明白。 「我問你爸媽呢?」王主任一臉的不耐煩。 方非默不作聲,女人的臉微微一沉。 「他爸媽呀?」伯祖母出來打圓場「出車禍死啦!」 「哦!」王主任皺了一下眉頭,「可惜!」他嘴裡說可惜,臉色卻很平靜「以前的成績單呢?」 方非噓怯怯地遞上去。王主任眉毛一抬:「語文85,數學73,英語……49?!東邊的教育水準不是很高嗎?放在我們學校,這樣的成績倒數第一,將來怎麼出國……」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漸漸有些呵斥的意思。 方非耳根發燙,兩眼盯著牆角,伯祖母插話說:「我們不出國,就在國內!」 「什麼話!學校搞教育,就是讓學生成才不出國算什麼人才……」女人兩眼一翻,瞪著方非,「你有什麼特長?」 「特長?」方非漲紅了臉,半晌憋出一句,「我,我會書法!」 「書法?這也算特長?」王主任嗤之以鼻,「你寫的字又不是古董。如果是古董,那還能賣幾個錢……」她皺了皺眉試圖勸說老婦,「這孩子成績太差,進這所學校不合適……」 老婦接口說:「我跟費校長說好了,這孩子先讀讀看!」 「您……」王主任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您和費校長是親戚?」 伯祖母笑著搖頭。 「那……」王主任心裡嘀咕,不是親戚,校長憑什麼讓這小子進校?英語四十九?真是窩囊廢!她抬頭盯著方非,眼裡迸出一絲火光,「你,明天早上來學校報到,七點半自習,不許遲到!」 次日起了個大早,放飛下樓時,伯祖母又在樹下散步。 「會騎車嗎」老人問。 方非答會,伯祖母說:「後面院子有一輛單車,舊歸舊,可還結實,我剛上過油,你騎了去上學吧!」 方非吃了飯,去屋後取車。目光掃了一圈,才見圍牆邊上靠了一個黃乎乎的東西,遠看是一堆廢鐵,進來才有點兒單車的樣子。 車子樣式老土,提一提,還重的可以。方非長在大都市,不算多麼時髦,可也見過世面。他寧願走路上學,也不願沾惹這件老古董。可是誰叫他寄人籬下呢?他不願住著院子,也不想去王主任的學校,可是這一切,他都無從選擇。 方非呆了一會兒,正想扶車上去,冷不妨角落裡竄出一道黑影,來勢又快又猛砰的一聲,將他狠狠抵在牆上。 方非的眼前金星亂迸,後腦一陣劇痛,小腿擦過單車,蹭破了一大塊皮。就在他的面前,立著一條牛犢大小的黑狗,兩眼綠光閃閃,猩紅的舌頭吐得老長。 少年背靠牆壁,不敢妄動,大黑狗的舌頭掃過左臉,又熱又濕,方非汗流演背,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黑魁!」伯祖母的聲音響了起來。那狗放開方非,魷起撩牙,發出一連串低沉兇猛的吠叫。老婦俯下身子,摸了摸黑狗的脖子,狗眼中的凶光微微收斂,狂吠化為了一聲嗚咽,它甸甸下來,閉眼享受主人的撫慰。 老人有些傷感,輕聲說;「黑魁年紀大了,疑心病重,總是怕賊來偷東西。」 方非這才發現,黑狗個頭雖大,但是年邁脫毛,身上一塊黑一塊白,凋殘地不成樣子。博祖母一面撫摸,一面叫喚「黑魁」,老黑狗的鼻子嗚嗚咽咽,不知怎麼的,聽起來竟有一絲悽楚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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