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5:龍生九子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朱允炆又是默然,房中傳來踱步之聲,過了良久,方才說道:「果真如你所說,燕王不是陛下的血脈,陛下又為何將他留在人間?」

  這兩句話有如雷霆天降,震得樂之揚叫出聲來。黃子澄見他神氣,疑心大起,忍不住問道:「仙長叫什麼?」樂之揚也不理他,專注耳力,繼續偷聽。

  只聽谷王說道:「……那妃子狐媚無比,父皇對她極為寵愛,乃至於荒廢朝政。父皇殺她,也是一時之氣,事後甚是悔恨。況且七月產子,民間並非沒有先例,萬一燕王真是父皇血脈,豈非誤殺親子?孝慈皇后看出父皇為難,毅然收養燕王,對外宣稱是自己所生,許多知情的宮女太監,均被處死滅口,深宮隱秘,這件事就被掩蓋了下來。」

  朱允炆歎了一口氣,說道:「孝慈皇后賢良淑德,古今少有,怎會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唔,也許燕王真是她親生,王叔所言,只是謬傳。」

  谷王冷笑一聲,說道:「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發作起來,神佛退散。孝慈皇后再賢德,大節上也要看陛下的臉色。孝慈皇后和陛下所生的兒子,除了先太子,名義上只有三人:晉王、燕王和周王。晉王像皇后,周王像父皇,唯獨燕王,誰也不像。」朱允炆沉默半晌,幽幽歎道:「王叔說的是,燕王不但不像父母,其他的藩王,也沒有一個跟他相像的。」

  「太孫明鑒。」谷王說道,「燕王野心勃勃,一直覬覦皇位,他真是我朱家的人也罷了,如果不是,一旦竊取皇位,可又如何是好?」

  朱允炆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你又聽到什麼風聲了?」谷王壓低嗓音:「聽宮裡人講,父皇和席應真下棋之時,說到殿下,頗有不滿。說你優柔寡斷,才幹不及燕王。之所以不傳位燕王,還是因為前朝的教訓,皇位兄弟相傳,容易擾亂國家。」朱允炆呼吸粗濁,喘息一陣,澀聲說:「燕王的事,你從哪兒聽來的?」

  「有個老宮女,當年侍奉孝慈皇后,皇后去世之後,她被打發出宮。我明察暗訪,好容易才找到此人,老婆子的日子過得困窘,也想借此撈幾個子兒花花。」

  朱允玟冷冷道:「你看好她,這是重要人證谷王道:"太孫要向父皇說起此事麼?」

  「談何容易。」朱允炆歎一口氣,「陛下性情固執,如果他認定燕王是親子,但憑一面之詞,很難讓他回心轉意。你要繼續搜集證據,一旦鐵證確鑿,我自會設法廢黜燕王。」

  「那時北平……」谷王小聲說道。

  「北平由你鎮守。」朱允炆頓了一頓,「陛下和燕王耳目眾多,你不要在東宮呆得太久。」

  谷王笑道:「怕什麼,我這次入宮,只是來送土產的,至於別的,一概不知。」說完哈哈大笑,不一會兒,兩人把臂出門。

  送走谷王,朱允炆滿面春風,談興大發,一會兒議論政事,―會兒談經論道,當真口若懸河字字珠機。黃子澄見他興致高漲,心中莫名其妙,幾次試探口風,均被朱允炆岔開。樂之揚卻知朱允炆為何高興,但他如此忌憚燕王,倒是出乎樂之揚的意料。

  申酉時分,差使了結,樂之揚騎馬返回道觀。剛到觀門,就見小道童在門外張望,看見他來,笑嘻嘻迎上來說道:「師叔祖,你可回來了,今日觀裡來了貴客。」

  樂之揚笑道:「是嗎?」小道童笑道:「觀主不讓我說,你去了老神仙的雲房就知道了。」樂之揚喜道:「老神仙回來了?」小道童笑道:「回來好久了。」

  樂之揚將馬丟給道童,快步趕到雲房。門外守著兩個甲士,見了他作勢要攔,小進童忙說:「這是道靈師叔祖。」甲士一聽,慌忙讓到兩旁。

  樂之揚推門而入,掃眼望去,微微一驚。席應真坐在榻上,面露笑容,他的左邊坐著燕王朱棣,右邊坐著甯王朱權,兩人便服小帽,正自談笑風生。道衍坐在朱棣下首,略略側身,聆聽三人說話,道淸拿一把拂塵,站在席應真身後,裝模作樣地驅趕蚊蠅。

  樂之揚入內,房中人一時住口,道衍笑道:「可巧,剛說到道靈師弟,他就來了。」樂之揚硬著頭皮,上前說道:「小道見過燕王、甯王。」朱棣打量他一眼,笑道:「道靈,不知怎的,我在東宮見你,便覺有些眼熟。」朱權也說:「不錯,我也大有同感。」樂之揚心子狂跳,當日紫禁城中,他和燕、甯二王見過一面,二人認出他來,那也不足為怪。惶恐中,忽聽道衍笑道:「佛門講究輪回,二位殿下和道靈師弟一定前世有緣,故而今世都做了老神仙的弟子。」

  「有道理!」朱棣笑道,「老神仙一向慧眼識人。道靈小小年紀,已是不凡,今天是東宮的伴讀,來日是朝廷的重臣,榮華富貴,指日可待。」樂之揚忙說:「道靈出家之人,不敢貪圖富貴。」朱權笑道:「君不圖富貴,富貴逼人來,你又何必謙虛?」

  樂之揚連道「慚愧」,席應真笑道:「二位王爺還是少誇兩句。他一個小小人兒,哪兒擔得起這樣的讚譽?」說罷指著一張圓凳,「道靈,你坐下來說話。」

  樂之揚落座。想起谷王所言,仔細打量朱棣,見他相貌粗獷,體格修偉,無論眼耳口鼻,沒有一處與朱元璋相似;再看甯王。朱權容貌淸俊,可是下巴稍長,眉宇淩厲,仔細看來,大有老皇帝的影子。

  他看得入神,朱棣有所知覺,拈須笑道:「道靈,你看我做什麼?本王的臉上長了花兒麼?」樂之揚應聲驚覺,笑道:「燕王氣宇不凡,小道生平少見,不覺得多看了幾眼。」朱棣笑道:『你還會看相麼?那你說說,本王長得如何?」

  樂之揚笑道:「燕王英氣勃發,真是大英雄、大豪傑。」朱棣目光閃動,淡淡說道:「這話說過頭了,我算哪門子英雄豪傑,不過是北平城的看門狗罷了。」朱權笑道:「四哥何必謙虛,父皇說過,若論英毅果決,諸王之中,只有四哥和他最像。」

  朱棣大皺眉頭,沉聲道:「十七弟,這樣的話不可亂說。」朱權只覺失言,忙道:「這是父皇親口所說,並非小弟杜撰編造。」雲房中略略沉寂,席應真忽地開口道:「二位殿下,你們如何看待太孫?」朱棣笑道:「太孫仁孝之主,繼承大寶,正當其人。」朱權也說:「四哥所言甚是。」

  席應真搖頭道:「你們嘴上不說,貧道心裡也明白。太孫雖是儲君,你們這些王叔』沒幾個真正服他。只不過世上有一些事,只可天授,不能力取,一旦鬧過了頭,只會兩敗俱傷。」

  燕、甯二王都是低頭不語,道衍忽而笑道:"老神仙這話也不儘然,天意難測,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它的意思?更何況,樹欲靜而風不止,據我所知,東宮有人一直鼓動太孫削藩……」

  「夠了!」朱棣挺身而起,盯著道衍,面有怒氣,『此話大逆不道,倘若傳了出去,老神仙和我都保不了你。」

  道衍笑了笑,淡淡說道:「不勞王爺關心,倘若太孫削藩,王爺連自己都保不住,哪兒還能保得住我麼?」

  朱棣的臉色陣紅陣白,席應真盯著和尚,皺眉說道:「道衍,削藩的消息從何而來?」道衍笑道:「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席應真搖頭說:「分封諸王,乃是陛下欽定的大政。陛下有言在先,後世帝王,不得更變他定下的祖制。如若削藩,就是變更祖制,太孫一向孝順,諒也不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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