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2:東島門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葉靈蘇心中一片空茫,那感覺十分古怪,非驚非怒,更像是一種說不出的恐慌,她轉眼看向雲虛,盼他出言否認,可是雲虛一反常態,臉色蒼白,目光遊移,站在那兒不言不語,就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禿驢!」雲裳臉漲通紅,兩眼噴火,一抖長劍,厲聲叫道,「你的屁話說完了麼?說完了,把狗頭伸過來送死。」

  「可憐,可憐。」沖大師向他搖頭歎氣。

  「可憐什麼?」雲裳俊眼圓睜,聲色俱厲。

  沖大師淡淡說道:「可憐你活了二十多歲,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如何死的。」雲裳一愣,脫口道:「我怎麼不知道?家母是病故仙逝。」

  沖大師看了雲虛一眼,呵呵笑道:「雲島王,你以為呢?」雲虛抿嘴閉眼,一言不發。

  雲裳心中隱隱不安,叫聲:「爹爹……」雲虛仍是不答。沖大師笑道:「不用叫了,他心中有愧,不便回答。雲老弟,據我所知,令母是吞金自盡,至於原因,就是令尊要將她休棄。」

  雲裳一聲長叫,揮劍欲出,這時忽聽雲虛沉聲說道:「裳兒,住手。」雲裳一愣,掉頭叫道:「爹爹,這禿驢亂嚼舌根,太也可恨……」

  「可恨的不是他,是我。」轉眼之間,雲虛氣色頹敗,儼然老了十歲,「這和尚說的沒錯,我當年一念之差,害人不淺。第一個害的就是你娘,她那時兄長敗亡,孤苦無依,我卻給了她一紙休書,萬念俱灰之下,她吞金而死。那時你還小,我怕你難以承受,故而掩蓋真相,說她因病去世。」

  雲裳盯著父親,臉上血色全無,身子簌簌發抖,忽地手指一松,長劍噹啷落地。這件事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聽到,均是大為震驚,盯著雲虛,不勝愕然。

  「蘇兒!」雲虛上前一步,注視葉靈蘇,臉上閃過…絲慘痛,「和尚說得不錯,我和你娘,唉,罷了,輕如的死全都怪我,如果當年我不顧一切拒絕婚約,帶她遠走高飛,她也不會嫁給葉成,她不嫁給葉成,也就不會罔顧綱常,與我私通幽會。如果那一天,我跟她一起去葉家接你,葉成縱然喪心病狂,也休想害得了她。我一步錯,步步錯,害了輕如,害了裳兒的娘,更害了你們兄妹。」

  葉靈蘇身子搖晃,似乎站立不住,她盯著雲虛,拼命搖頭,心裡亂如麻,儼然天地翻覆。

  雲虛慘笑一下,又說道:「蘇兒,這些話聽來難受,但句句屬實。你想一想,你無父無母,又無依靠,為何小小年紀,就能進入正宗?再想一想,雲裳三番兩次地想要娶你,可我都沒答應,你們本是兄妹,如何又能成親……」

  葉靈蘇眼淚奪眶而出,在面巾上留下道道濕痕,雙腳忽地失去力氣,有如臥雲散雪,軟軟癱倒在地。這時只聽一聲狂叫,雲裳丟下長劍,捂著臉狂奔而出,穿過周圍人群,一眨眼就不見蹤影。

  眾人望著他的背影,均能明白他的心境。雲裳一向佩服父親,將他視為神聖,不想現在知道,這位父親大人不但通姦生女,還將生母活活逼死。更讓他痛苦的是,自己愛戀已久的女子,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如此三箭齊發,將他的心射得支離破碎。雲虛望著葉靈蘇,仿佛呆了癡了,他微微俯身,似要撫摸少女的秀髮,指尖還沒碰到,葉靈蘇如受針刺,向後一縮,眼裡湧出痛苦之色。雲虛怔了怔,苦笑道:「蘇兒,你還記得你娘的樣子麼?」

  葉靈蘇果了呆,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那時還小,如今細想,母親的音容只剩下一個模糊縹緲的影子。

  「你和她長得很像。」雲虛盯著她目不轉睛,「你越是長大,就越是像她,我每次看見你,就仿佛看見她的影子,只一想到她,我就感覺錐心的難受。後來我實在受不了,只好讓你戴上面紗,看不見你的全貌,我心裡的痛苦也會少許多。」他多年來隱藏心中秘密,每日見了女兒,父愛也只能隱忍不發,而今坦白一切,忽覺如釋重負,壓抑已久的情感噴薄欲出,投向葉靈蘇的目光說不出的慈愛。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摘下那一幅面紗。

  人群一片死寂,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葉靈蘇的臉上,無論男女僧俗,主客敵我,數百道目光被那張俏臉牢牢吸住,個個屏息凝神,均是不忍挪開。樂之揚不由心想:「她長得真美。」沖大師也雙手合十歎道:「善哉,善哉。」

  竺因風聽見佛號,如夢方醒,死死盯著葉靈蘇,眼裡光芒閃爍不定。

  葉靈蘇徐徐起身,注視雲虛,水杏眼含煙籠愁,紅唇輕輕顫抖,雪玉的面頰上淚滴如珠、哀婉不勝,仿佛梨花帶雨,更添不盡風姿。

  「蘇兒!」雲虛歎了一口氣,「你不姓葉,你姓雲,該叫雲靈蘇……「

  「不!」葉靈蘇輕輕搖頭,仿佛自言自語,「我姓葉,不姓雲。」雲虛一怔,轉念明白過來,葉靈蘇必是惱恨自己十餘年不肯相認,讓她始終蒙在鼓裡。想到這兒,更加內疚,說道:「蘇兒,我以前不肯認你,也是不得已。」

  葉靈蘇看他一眼,轉過目光,投向遠處,一字一句地說:「一句不得已,就能彌補你的過失嗎?」

  雲虛胸中大痛,「呵呵呵」慘笑起來。這時人群中跨出一人,長身濃髯,厲聲高叫:「雲島王,你辱我葉家未免太甚。」說話的正是葉成的兄長葉騰,在他身後,又陸陸續續走出二十來人,均是葉家子弟,個個神色不忿。

  葉騰大聲說道:「就算說上天去,卓輕如也是我弟弟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身為島王,誘姦良家婦女,應該怎麼交代?」

  其他人聽了這話,大多默默點頭。東島地處海外,雖不如中土禮教森嚴,但婚外私通,仍然不為眾人所容。更何況雲虛身為島王,葉家又是島上望族,一旦處置不當,不但雲虛威令不行,東島也將四分五裂。

  「葉兄少安毋躁,我自有交代。」雲虛收拾心情,恢復素口冷峻。他積威所在,葉騰和他目光一交,下意識低下頭去。

  雲虛沉默一下,轉向沖大師說道,「大和尚,我有一事不明,還望解惑答疑。」「但說無妨。」沖大師莞爾點頭。

  雲虛揚聲說道:「你來東島,意欲何為?」沖大師笑道:「不是說了麼?受人之托,幫助釋先生登上島王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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