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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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記我言,不可再犯!」朱元璋的疑心並未盡去,可是樂之揚中了金針、性命危殆,他不信活人,對於將死之八卻不便懷疑,想了想,神色緩和了一些,漫不經意地說,「微兒,我昨日穴畦,沒來給你慶生,本想今天補上,誰知遇上此事,足見你福緣深巨。」說著轉向冷玄,「小太監捨身護主,可嘉可勉,冷公公,你看他還有救嗎?」 冷玄搖頭說:「難!」朱微應聲一顫,衝口叫道:「冷公公,你千萬要救他!」冷玄歎道:『『公主見諒,『夜雨神針』不比尋常暗器,本是從百年前的大高手『窮儒』公羊羽(按,見拙作《昆侖》)的碧微箭,化來,發射時用了陰陽二勁,陽勁為弓背,陰勁為弓弦,射入人體,立刻扭曲彎轉,勾住骨肉經脈。必須知道發針的勁力幾分陰、幾分陽,以陽制陰,以陰克陽,將金針逼直,方可從容取出。」 朱微忙道:「冷公公,你神功蓋世,一定可以取出!」冷玄搖頭道:「金針蓄積陰陽二勁,如果用勁不當,非但不能起出,反而會向體內鑽入。我若強行取出,一旦失手,金針刺破心包,小太監死得更快。」 朱微急得快要落淚:「那誰能救他?」冷玄道:「一是發針之人,他知道陰陽二勁的虛實,二是小太監自己!」朱微詫道:「他自己?!」冷玄道:「他若是內家高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憑藉內功嘗試,或能化解針上的勁力!」 朱微喃喃道:「可他不會內功啊!」冷玄接口說:「是啊,所以難救!」朱微只覺手腳冰冷,眼鼻發酸,前方模糊一團。 殿裡沉寂時許,朱元璋忽道:「這件事,解鈴還須系鈴人。」冷玄輕聲問道:「皇上的意思是?」朱元璋冷冷道:「清宮!」 他一抬頭,聲如金石相擊:「傳我旨意,宮裡人全到太和殿之前集合,禁軍入宮搜索,一分一寸也不可放過,哼,只要逮住張天意,一切迎刃而解!」 朱微心跳加劇,如果張天意真在宮內,一旦被俘,自己的謊言必然拆穿,樂之揚非死不可;可是抓不住張天意,樂之揚還是難逃一死。一時間,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心亂如麻,抹了淚,低聲說:「多謝父皇!」朱元璋瞅她一眼,冷冷不語。 冷玄俯下身子,伸出食指,在樂之揚心口輕輕一點,後者登時呻吟起來。朱微驚道:「冷公公,你幹什麼?」冷玄歎道:「我救不了他的命,但可延緩他的死期!」 朱元璋哼了一聲,冷冷道:「實在救不了,賜他一口好棺材!」說罷看了朱微一眼,臉上大有慍色。朱微原本心虛,被他一瞧,心子狂蹦亂跳,可是朱元璋並未多說,拂袖出門。朱微癡癡想了一陣,才明白父親必是惱恨自己為了一個太監動情,不過礙于樂之揚護主有功,沒有當場發作罷了。 她呆了呆,回頭看去,樂之揚已經蘇醒,瞪眼望著自己,眼裡透出一絲感激。朱微俏臉一沉,別過頭去,忽聽樂之揚口氣虛弱,輕聲說:「公主殿下,多謝了!」 朱微沉默一下,忽道:「宋茶!」老宮女應聲入內,朱微說:「待會兒清宮,你扶樂之揚去太和殿!」說完一轉身,匆匆出門去了。 宋茶瞧著樂之揚,那神氣又鄙薄,又歡喜。樂之揚知道她一向仇恨自己,想必聽了對話,知道自己死到臨頭,少了一個對頭;故而喜不自勝。方才老太監一指點下,膻中穴鑽入一股寒氣,樂之揚心口的灼痛稍稍減輕,他躺了一陣,漸漸有了氣力,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臭婆娘笑話,於是慢慢爬起,雙手握拳,沖宋茶怒目而視。 這時鐘聲長鳴,正是清宮的信號。眾宮人紛紛趕往太和殿,宋茶假意忘了朱微的吩咐,丟下樂之揚自行離開。樂之揚性子倔強,自身可以行走,決不假手於人,有宮女好心扶他,也被他婉言謝絕。 走到太和殿前,黑壓壓盡是人頭,人群分成三撥,一撥妃嬪公主,一撥宮女,一撥太監。眾人議論紛紛,不時傳出「刺客」二字。 樂之揚心裡明白,刺客根本子虛烏有,清宮不過是白費工夫。他站在那兒,心口忽冷忽熱,十分難受,灼痛一旦躥起,寒氣立刻湧出,又將那股灼熱驅散。 人群安靜下來,有人粗聲大氣地開始唱名。樂之揚抬眼望去,——一個年長的太監站在石階前面,手持一本名冊,大聲叫出姓名。點到的太監應聲走出人群,站到一邊。同時間,一邊的宮女也開始唱名。原來,清宮不止是搜索宮內,還要一確認太監宮女,以防外人假冒頂替。 樂之揚心往下沉,手腳一陣冰冷。名冊上決無「樂之揚」三字,這一下可是到了絕境。他的額頭上滲出冷汗,掉頭望去,朱微水紅衣裙,高挑白嫩,站在美人堆裡,也是卓爾不群。她說說笑笑,瞧也不瞧這邊,對於樂之揚的困境,似乎一無所知。 但隨唱名之聲,樂之揚汗出如雨,心口陣陣絞痛,不由蹲了下去,發出一串呻吟。可是轉眼看去,他的心裡更是絕望,四周的太監冷眼旁觀,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有道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候門尚且如此,皇宮大內可想而知,這兒恐怕是人世間最冷漠的地方。太監們遭劫入富,更是看淡了人情,樂之揚死在當場,怕也無人理會。 唱名聲接連入耳,樂之揚每昕一個名字,身子就是一陣哆嗦,只覺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心裡的恐懼也越來越深。 「樂之揚!」一聲大喝突如其來,他應聲一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望去,四面空空蕩蕩,這一方只剩下他一個。唱名的太監看他一眼,神色不快,又叫了一聲:「樂之揚!」 樂之揚恍然大悟,跳了起來,埋頭沖了過去,偷眼一看,朱微若無其事,仍在那兒說笑。 樂之揚滿心疑惑,仿佛正在做夢。又待了一會兒,禁軍排列成行,退出宮城,跟著鐘聲鳴響,主僕匯合,各自回宮。一路上,樂之揚想要湊近朱微,可是小公主不待他走近,立刻遠遠避開,與宋茶混在一起,樂之揚越發不好近前。 直到寶輝宮中,兩人也未曾照面。樂之揚坐在房裡,昏昏默默,不明不白,寢殿裡飄來低沉的琴聲,調子斷斷續續,似有幽愁暗恨。他杲了一會兒,想要吹笛應和,可是吹了兩聲,便覺不妙。笛子走了音,不復往日清亮。仔細察看,笛子上多了一絲裂紋,以至於漏聲洩氣,回想起來,應是與朱微賭鬥時敲環的。 笛聲一響,琴聲便沒了,從那以後,整整一天,再也沒有響起過。 樂之揚出了一會兒神,恍惚明白,朱微似乎生了氣,立意不再理會自己。他大感無味,加上受傷疲憊,不到傍晚就昏昏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做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噩夢:一忽而夢見趙世雄渾身是血,沖著自己陰森發笑;一忽而又夢見落到了張天意手裡,討債鬼咬牙切齒,一劍劍割掉他的皮肉;一忽而又夢見自己站在朱元璋面前,老皇帝板著面孔,叫人脫掉他的褲子。 樂之揚驚醒了兩次,可是神志昏沉,醒了又睡。突然間,他只覺有人拍打自己,當下睜開眼皮,光亮直透眼中,刺得他兩眼發酸。 樂之揚揉了揉眼,凝目望去,朱微站在床邊,一身墨黑軟緞,手持白紗風燈,燈火影影綽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儘管還未長成,仍是叫人怦然心動。樂之揚想起白日間上下相對、口唇交融的情形,不覺心口發熱,盯著朱微癡癡發愣。 朱微見他目光古怪,微一轉念,明白他心中所想,登時俏臉一沉,舉起手來,手掌揮到他臉旁,停了一會兒,忽又無力垂下,輕輕歎道:「呆什麼,還不跟我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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