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第六章 天狼嘯月

  韶華梭擲,日月飛箭,彈指之間,又過七年。

  日頭當中,沙海無垠,天地間熱浪滾滾,好似無色的火焰。風兒時大時小,卷起縷縷細沙,撲在一個褐發漢子臉上。那漢子牽著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忽地駐足,眺望層疊起伏的沙海,暗自發愁,他身後一個金髮白臉的少年也隨之停下,扯開皮囊,咕嘟嘟地喝著酒。

  褐發漢子忍不住回頭喝道:「盧貝阿,少喝些!咱們被困住啦!知道嗎?被困住啦!」少年抹了一把嘴,悶聲道:「喝了這口再也不喝啦!」隨手將酒袋丟上駝背,哪知一沒擱穩,啪嗒一聲墮在地上,囊中紅酒一瀉而出,瞬息滲入沙裡,少年伸手去掏,卻哪裡還來得及。褐發漢子眼中噴火,吼道:「該死的小鬼。」搶過革囊,內中只剩下一小半。盧貝阿臉色發白,轉身便逃。褐發漢子怒駡一聲,拔出一把彎刀,撒腿追趕,嘴裡叫道:「你逃,你逃,小兔崽子,叫你逃。」沙地鬆軟,兩人一步一陷,走得分外艱難,盧貝阿忽地一腳踩虛,摔倒在地,褐發漢子一把揪住,雪亮的刀鋒架在他白嫩的脖子上。盧貝阿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

  褐發漢子用刀把在他臀上狠頂了一下,啐道:「宰了你,少一張嘴搶水。」盧貝阿痛得齜牙,但見他口氣雖惡,眼中怒火卻已淡了,心知他怒氣已消,便笑道:「殺了我,就沒人陪你說話解悶啦,被刀砍死痛快,活活悶死才叫難過。」褐發漢子哼了一聲,將刀插回鞘中,憤然道:「冒失鬼,再犯錯,我一刀……」他手掌一揮,露出威脅神氣。盧貝阿吐舌笑道:「你才捨不得砍我腦袋。」

  褐發漢子冷笑道:「不砍你腦袋,就不能閹了你這小狗子麼?」盧貝阿面紅過耳,啐了一口,褐發漢子睨他一眼,道:「你想叫索菲亞做寡婦嗎?要麼,我替你娶她……」邊說邊拿眼珠子瞟向盧貝阿的下身,盧貝阿被他瞧得心裡發毛,叫道:「混蛋!閉嘴!」褐發漢子嘎嘎怪笑兩聲,忽地咦了一聲,手指遠處道:「盧貝阿,你瞧。」盧貝阿兀自生氣,怒衝衝道:「瞧你個鬼。」偷眼望去,卻見滾滾流沙中,一個黑點忽隱忽現,飛逝而來。盧貝阿奇道:「那是……」話沒說完,褐發漢子按住他頭,伏了下來,輕輕拔出刀,低聲道:「是沙盜!」只瞧那黑影逝如飛電,越來越大,一個男子形影依稀可辨,盧貝阿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澀聲道:「只……只來了一個,怕什麼?」褐發漢子怒道:「別廢話,拔刀。」盧貝阿屏住呼吸,伏在駱駝後面,死死盯著來人。

  那人越逼越近,卻是一個肩披銀狐坎肩的灰袍漢子,彎腰低頭,踩著一樣古怪器械,狀似雪橇,但遠為寬大,中有杠杆相連,外有鐵皮包裹,兩側有細長鐵管,被那人雙手握著,向後一扳,鐵皮便骨碌碌轉一轉,帶得鐵橇躥出丈餘。二人從未見過如此怪物,一時心子狂跳,掌心滲出許多汗水。

  那漢子雙手扳動鐵管,乍起乍落,衣發飄飛,宛似流沙中飄行,不多時,便到駱駝之前,直起身來。盧貝阿定眼細瞧,但見那人修眉風眼,顧盼神飛,雙頰濃髯如墨,髯下隱約有一道細長刀疤。盧貝阿本當來人必然兇神惡煞,哪知卻是這般模樣,兀自發怔,忽覺身畔颯然,褐發漢子彎刀破風,直劈那人面門。灰衣人似乎沒料到駱駝後伏有人手,咦了一聲,身子稍側,褐發漢子一刀劈空,匆忙橫刀旋斬。那人卻不理會,大大踏出一步,褐發漢子再度劈空,忙一掉頭,卻見灰衣人已拾起盧貝阿弄丟的革囊嗅了嗅,咕嚕嚕喝起囊中的殘酒來。

  褐發漢子心中駭然,挺刀前撲,孰料一把彎刀從旁掠來,當的一聲將刀格住。褐發漢子怒從心起,叱道:「盧貝阿,你又犯傻了?」盧貝阿臉一紅,搖頭道:「我瞧他不像啊。」褐發漢子道:「不像什麼?」盧貝阿道:「不像沙盜。「褐發漢子怒道:「你懂個屁。」盧貝阿囁嚅道:「我瞧不像。」二人這邊爭執,灰衣人卻只顧飲酒,褐發漢子也覺疑惑,彎刀不自覺垂了下來。

  灰衣人鯨吞牛飲,喝光酒水,將革囊一扔,哈哈笑道:「三天沒酒喝了,當真痛快!還有嗎?」褐發漢子道:「沒了。」那灰衣人轉眼打量他,笑道:「聽口音,你們是從熱那亞來的?」他初時說回回語,這時突然變成一句拉丁語。褐發漢子聽得一愣,脫口道:「沒錯,我們是熱那亞的商人,去中國做生意,途中遇了盜賊,同伴們都被沖散啦。好了,這裡沒酒,你快快走吧。」盧貝阿忽地插嘴道:「塔波羅你撒謊,咱們還有三袋酒,夠喝兩天……」褐發漢子塔波羅沒料他不知好歹,拆穿自家謊話,頓時氣結,恨不得奮起老拳,狠揍他一頓,要知道,如今困於大漠,飲水貴于黃金,為了點水滴漿害人性命,那也是不足為怪。灰衣人來得蹊蹺,倘若心存歹念,大大不妙,塔波羅一邊喝罵,一邊攥緊刀柄,斜眼瞥那灰衣漢子動靜。

  灰衣漢子微笑道:「好個吝嗇漢子,若我拿水換酒,你答應麼?」塔波羅見他衣衫平坦,鐵撬空空,並無藏水之地,冷笑一聲,道:「這沙漠裡哪會有水?你騙人吧?」灰衣漢子道:「聖徒摩西不也在西奈的沙海中找到水嗎?上帝怎會背棄他的僕人?」塔波羅聞言肅然,道:「你也信奉我主?」心中對他憑生親近。

  灰衣漢子不置可否,看看日頭,又瞧瞧腳下陰影,掐指算算,忽地躬下身子,雙手此起彼落,挖出一個深坑,而後探手入懷,取出線香一束,撚動食中二指,紅光閃處,輕煙嫋嫋升起。灰衣漢子將線香插入坑中,脫下銀狐坎肩蓋住坑口,不令煙霧滲出。

  二人瞧他舉止古怪,均感驚奇。塔波羅見多識廣,頓生疑竇:「這漢子舉止怪異,莫不是哪裡來的異教徒?這些古怪舉動,是他殺人前的儀式麼?」一時越想越驚,背脊不覺冷汗滲出,想要拔刀,但見那漢子意態自若,又感手腳發軟,全沒了方才的勇氣。

  正自躊躇,遠方沙堆上升起了細細白煙。灰衣漢子笑道:「有了。」提起革囊,幾步趕到冒煙處,雙手便如兩把小鏟,在沙中掘起坑來,不一陣,他掘出一個深坑,將革囊探進去,似在汲水,有頃,那漢子走回來,將革囊交給盧貝阿,道:「沉一陣子,便能喝了。」

  盧貝阿但覺入手沉實,微微一晃,囊內傳來汩汩聲,不禁喜道:「是水,是水!」塔波羅劈手奪過革囊,湊近一嗅,果然濕氣撲鼻,不由得瞪圓了眼,咕噥道:「奇怪,你……你是魔法師麼?」灰衣漢子淡然一笑,道:「這不是魔法,只是中土的一個小把戲罷了。那邊還有水,你若不怕我暗中下毒,只管去取!」塔波羅被他道破心曲,頰上發燒。盧貝阿年少輕率,二話不說,抓起幾個空革囊搶到坑前,只見坑內一汪泥水,雜著沙子不斷滲出,他汲了些許,坑底複又冒出許多,始終與沙坑齊平,永無耗竭。盧貝阿將革囊裝滿,歡喜折回。塔波羅接過水囊喝了兩口,始才深信不疑,從駱駝上將下一囊酒,遞給灰衣漢子,朗聲道:「生意人說話算數,咱們以水換酒。」灰衣漢子笑道:「說得是,生意人便該有生意人的樣子。」接過酒囊,揣在腰間。

  盧貝阿心頭佩服,蹺起拇指道:「先生,你能找到水,了不起。不過你……你能帶我們走出沙漠嗎?」灰衣漢子笑而不語,只是坐下喝酒,有頃,一袋酒盡,方才起身道,「出去不難,但生意人便該有做生意的樣子。」塔波羅見他設法尋水,已暗服其能,聞言喜道:「你若能帶我們出去,我把貨物分你三成。」

  灰衣漢子道:「我要你貨物作什麼?你給我酒喝,我給你帶路,此來彼往,公平之至。」塔波羅不曾料得如此便宜,生怕對方翻悔,忙說道:「一言為定,帶我們出去,三袋酒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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