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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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打走忽赤因,縱身向梁蕭搶到,忽覺勁風掠來,卻是賀陀羅拳勁到了。花生未及抵擋,忽聽九如哈哈笑道:「臭毒蛇,咱倆也來親近親近。」手中木棒若怪蟒出洞,嗖地探出。賀陀羅只得放了花生,掣出般若鋒,反手一截。九如手中木棒搭上般若鋒,順勢旋轉,賀陀羅虎口發熱,兵刃幾乎脫手,當即拳勢忽轉,擊向九如懷中趙咼。九如閃身讓開,嘖嘖笑道:「賀臭蛇,你這手段還是如此下作?」賀陀羅陰沉著臉,右手舞開般若鋒,左拳卻盡向趙咼身上招呼。 花生見賀陀羅被師父纏住,轉身躥到梁蕭身前,抓住「囚龍鎖」運勁一擰,哪知那紫黑鐵鎖竟是紋絲不動。花生一愣,方要運勁再擰,忽聽背後細響,似有物事破空而來,只得放開枷鎖,信手一撈,但覺人手輕飄,攤開手掌,卻是一枚細長松針。 九如一棒迫開賀陀羅,目視黑松林,笑道:「老窮酸,你來便來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嘿,莫非怕老婆不成?」只聽松林中颯然一響,公羊羽鶉衣蔽履,飄然踱出,冷笑道:「老賊禿,你只顧賣弄嘴舌,不怕入拔舌地獄麼?」身形一晃,落到木台之上。花無媸見他出現,面色頓轉蒼白,雙眼盯著公羊羽,似要將他刺穿一般。花清淵望著父親,也是手足無措。雲殊正自束手無策,忽見公羊羽親至,精神一振,叫道:「師父。」公羊羽冷哼一聲,昂頭望天,並不理會。 九如笑道:「老窮酸說得妙,這就叫作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和尚大慈大悲,哀憐世人的寫照。善哉,知我者,窮酸也。」公羊羽啐了一口,冷笑道:「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九如笑道:「窮酸你不要掉文。和尚只是問你,你到底幫著哪邊?」公羊羽冷然道:「總之不會幫你。」九如道:「依和尚看,你們殺了梁蕭,也是於事無補,留著他,倒有許多好處。」公羊羽略一默然,緩聲道:「若是尋常錯失,卻也罷了,但聚九州之鐵,也難鑄此一錯,不殺此子,無以謝天下。」 九如大頭連搖,道:「不然,大宋奸佞當道,國勢不振,大敵當前,卻讓三尺小兒登上帝位,號令群臣。反之那忽必烈為人幹練,內有聰睿之臣,外有虎狼之師。不比其他,比比國君的能耐,兩國強弱便不問可知了。誠所謂:『鷹隼之側豈容燕雀安眠』。元人固然貪得無厭,但大宋敗亡,也不乏咎由自取。倘若將一國之亡歸咎於一人身上,未免太過牽強了些。」群豪聽得這話,雖覺不忿,但想起宋室衰微暗弱的情形,也不由大感沮喪。 公羊羽擺手道:「老和尚,你用出世人的嘴說當世人的話,未免大錯特錯。大丈夫在世,當頂天立地,鋤暴扶弱,方不違俠義本色。倘有強人當街欺淩婦孺,你也袖手旁觀,只說是『誰教她等如此孱弱』麼?」九如道:「兩國相爭不同市井爭鬥……」公羊羽不待他說完,截口道:「事有輕重,但其理相同。朝廷雖然腐朽,萬千百姓又有何辜?元人蠻夷小邦,依仗強弓快馬,逞一時之能,但本性貪蠻,肆於征伐,不明仁義之道,不通治亂之法。聖人道『剛不可久』『堅強處下』,馬上取天下,豈能於馬上治之乎?我漢室雖遭外患,國脈斷絕,卻仍有黎民千萬,豪傑無數,即便敗亡在前,但只要人心不死,道義猶存,便如神鳥鳳凰,自焚於香木之中,重生於灰燼之外,豈是區區燕雀之輩任人主宰?君不聞『楚雖三戶,也必亡秦』麼?」南朝群豪聽到此處,只覺痛快淋漓,轟叫如雷:「楚雖三戶,也必亡秦。」 當年秦滅六國,楚人心懷怨恨,說道「楚雖三戶,亡秦者必楚」。事後果然一語成讖,滅亡暴秦的劉邦、項羽均是楚人。 九如冷笑一聲,道:「這世間便是太多大丈夫,大豪傑,扯虎皮當大旗,砍來殺去,以致紛爭不休。好,就如你老窮酸所言,你當年又為何發下那等毒誓,說什麼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動上半根指頭?」公羊羽雙眉一挑,道:「當年奸臣當路,昏君無道,害我家破人亡。不才武功有成,也曾動過報復的毒念,欲憑一人一劍,將那些昏君佞臣滿門良賤殺個乾乾淨淨。」這番言語端地驚世駭俗,聽得眾人背脊生寒,皆想:「倘使如此,可是古今未有的絕大血案了。」 卻聽公羊羽聲音轉沉,說道:「只不過,我行刺路上,正巧遇上蒙宋兩國交戰,殺戮甚慘,不才雖然迂腐,卻也心想:先不說蒙古凱覦,國勢瀕危,我弑君殺臣,倘若朝中無人承襲大寶,生出內亂,豈不予外敵可乘之機?再說,昏君佞臣固然一百個該殺,但家中老幼卻無辜,殺之有悖情理。我心中雖有這般考慮,但卻自知性情偏激,一旦動手,一發不可收拾。思來想去,終於按捺仇念,發下毒誓:即便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動上半個指頭。哼,旁人只道我公羊羽戀於私仇,不顧大局。殊不知,當初不被這毒誓困著,我三尺青鋒出鞘,大宋朝早就完蛋大吉。」 此話說完,眾人盡是默然,雲殊心道:「我始終埋怨師父不顧大節,卻沒想到竟是這等緣由?」心中茫然一片,也不知孰是孰非了。 九如洪聲道:「老窮酸你總有理,難道你一生從未錯過?人誰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嘿,罷了,你有你的道理,和尚有和尚的念頭。如今大宋已亡,你也不必顧及誓言,咱倆便抄傢伙說話,瞧你的劍管用,還是和尚的棒子厲害。」木棒一頓,白須飛揚。公羊羽微微冷笑,挽起長衫袖手凝立。 忽聽賀陀羅笑道:「公羊先生,這老賊禿多管閒事,不自量力,不如你我聯手,給他點教訓。」公羊羽睨他一眼,冷冷道:「西域豎子,無恥蠻夷,憑你也配與老夫聯手?與我滾遠一些。」賀陀羅臉上一陣青白,忽地打個哈哈道:「可是你徒弟三番五次,求我來的?」 公羊羽冷哼一聲,望著雲殊道:「是麼?」雲殊一怔,道:「是!」公羊羽喝道:「你這叫飲鴆止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大宋徽宗聯金滅遼,遼亡之後,卻被金兵攻破汴梁,宋理宗聯蒙破金,落得半壁河山也保之不住,你還想重蹈覆轍麼?」雲殊額上汗出如漿,心中雖有不服,嘴上卻不敢反駁。忽聽花無媸冷笑道:「好迂腐的見識,合縱連橫之道自古有之。那些蠢皇帝不會用,咱們未必就不能用。」公羊羽皺眉道:「我自教訓徒弟,與你何干?」花無媸道:「他與慕容有婚姻之約,便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做什麼,老身自會替他擔待。」 公羊羽眉間閃過一絲訝色,繼而冷笑道:「隨你的便。」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是不打?」九如笑道:「暫且不打也罷,瞧你兩口子鬥嘴親熱倒也別有興味。」公羊羽雙目精光迸出,兩大高手凝神相對,一觸即發,忽聽梁蕭道:「且慢。」二人回頭望去,卻見他由花生扶著,緩緩站起,但花生費盡氣力,也擰不開那道「囚龍鎖」,急得小和尚抓耳撓腮。 梁蕭對九如拱手道:「大師為我出頭,梁蕭感激不盡。但大丈夫立世,一人做事一人當,若為梁蕭微賤之軀損及大師佛體。梁蕭九泉之下,萬難安心。」九如盯他半晌,歎道:「你拿定了麼?」梁蕭道:「心意已決,還望成全。」九如仍不死心,又道:「誠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雖有滔天罪孽,但佛法廣大,盡可化解。你不如棄絕紅塵,入我門下,洗盡今生罪孽,不再履足人世。」此言一出,公羊羽微微一怔,手捋領下長須,低眉沉吟。 梁蕭歎道:「大師心意梁蕭領了,但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梁蕭做了便做了,絕不逃避!」這兩句話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群豪皆不由想道:「這人雖作惡多端,倒也是條漢子。」 九如不由暗歎。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輩一旦出家,便非塵世中人,只須不再作惡,無論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梁蕭當真出家為僧,以公羊羽的身份氣度,自也不便再尋他的麻煩。但若梁蕭一心了斷恩仇,不肯出家,九如縱有無量神通,也化解不開這段恩怨了。 賀陀羅眼珠一轉,拍手笑道:「說得好,為人做事,就該死不悔改。做了便做了,後悔的便不算好漢。」九如聽他陰陽怪氣,趁機挑撥,心中有氣,吹起鬍鬚道:「老和尚就不算好漢!哼,向年心軟放你一馬,至今想來,真他媽後悔之極。來來來,今日若不分個死活,絕不甘休。」不待賀陀羅答話,嗖嗖兩棒點出,將肚皮裡的鳥氣,盡都撒在賀陀羅身上。賀陀羅心中暗罵,使般若鋒接住。 公羊羽盯著梁蕭,面冷如冰,花生瞧得不對,一步搶在梁蕭身前,張臂攔住。梁蕭歎道:「兄弟,不關你事,你讓開吧。」花生搖了搖頭,悶聲道:「一朝是兄弟,終身是兄弟,那天你不丟下俺,俺今天晚上也不丟下你。」那日去天王寺之前,梁蕭說得話花生俱都牢記在心,此時不假思索說了出來。梁蕭聽得心熱如火,嗓子頓時哽住了。 花生望著公羊羽,粗聲道:「讀書的,你要想碰俺兄弟,先要勝過俺。」雙拳一合推向公羊羽,拳到半途,卻又停住,說道:「俺拳頭重,你若害怕,就立馬投降,看你長得斯文,碰傷了你,俺心裡也不痛快。」公羊羽聽他絮絮叨叨,口氣卻甚誠懇,眼中透出一絲笑意,說道:「你盡力打,窮酸絕不還手,打中了我,算你本事。」花生哼一聲,心道:「讀書的胡吹大氣,你不還手,俺伸個指頭,也讓你四腳朝天。」想著伸手推出,正要運勁,公羊羽忽地向後大大跨了一步,花生一掌推空,不覺一怔,發聲大喝,捏拳再送,直抵公羊羽胸脯,哪知拳勁方吐,公羊羽又退一步,於毫髮之間,卸開花生的拳勁。花生心中驚怒,拳出連環,公羊羽卻心如明鏡,料敵先機,每每在花生拳腳將到未到之際避開。花生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出拳雖快,卻總是無法中敵。只見二人一進一退,轉眼間繞著木台轉了十來個圈子。花生拳拳用力,卻招招落空,胸口漸有脹懣之感,每出一拳,那脹懣便添了一分。出到三十拳時,花生身子一滯,面紅耳赤,如同醉酒,搖晃著走了兩步,托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群豪見此情形,俱都譁然,花生早先力敗忽赤因,威風八面,哪知公羊羽一招未發,便將這小和尚逼得內息岔亂,口吐鮮血,這份能耐,當真近乎天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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