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5:劫波卷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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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苦苦支撐半晌,風浪稍弱,四人正要松一口氣,乍聽巨聲震耳,撇眼一望,只見巨浪借著狂風之勢,層層堆積,高如雪山銀城,淩空壓來,眾人瞧這勢頭,盡皆面如死灰。這時間,忽聽近處傳來一聲嗚叫。梁蕭聽得耳熟,循聲望去,只見樓船右側,升起一個龐然大物,浪頭著它一阻,頓時退去。梁蕭驚喜交進,叫道:「鯨大嬸,你好啊!」巨鯨昂昂鳴叫,宛似與他對答,霎時間,樓船前後左右,四頭巨鯨應聲浮起,結為簸箕陣勢,將船團團圍住。只聽狂風嘶鳴,排天巨浪此起彼落,打在群鯨背上,飛珠濺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鯨庇護,樓船搖晃漸微,如在避風港裡,說不出的安然舒適。眾人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言語。 過得良久,花曉霜方道:「蕭哥哥,哪位才是鯨大嬸呢?」梁蕭瞧了半晌,搖頭道:「它們都是一個模子,我看不出來。」柳鶯鶯啐道:「沒心沒肺的,連救命恩人也忘了?」梁蕭笑道:「說得是,請打!」說罷將臉伸了過去。柳鶯鶯冷笑道:「邊說邊笑,挨打的誠意也無,再說你這麼厚的臉皮,打得我手疼!曉霜你來,別用巴掌,須用船槳才好。」花曉霜笑道:「我不才打他,只罰他找出鯨大嬸來。」梁蕭苦笑道:「哪你還是打我的好。」二女都笑。 此時風浪越來越急,唯見巨浪洶湧,端端瞧不見天色。雖有巨鯨護持,船上眾人仍是無法入眠,個個兩眼大張,圍坐艙中,輪流說起故事解悶。直說到次日辰時,天色漸白,風浪緩緩平復。又曆三刻光景,巨鯨四面散開,眾人心中一喜,湧到船頭,手搭涼棚,極目眺望,但見海碧天青,白雲疏淡,紅日如輪,光華人水,海面上便似進起萬點火星;浪濤一如天際薄雲,舒卷開闔,數尾銀魚如箭躍起,複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濺。三兩隻鷗鳥撲翅盤旋,嘎嘎而鳴,叫聲十分歡快。 眾人瞧得心曠神怡,恍若隔世。忽聽鳴聲啾啾,轉眼望去,只見巨鯨成群結隊,搖頭擺尾,慢吞吞向遠方遊去,最末一頭,身邊伴著兩頭圓頭圓腦的小鯨。梁蕭喜道:「鯨大嬸!」巨鯨母子聽到呼喚,又轉過身子,繞著樓船轉了一周,尖聲嗚叫,梁蕭雖然不盡明白,卻也聽出辭別之意,心知此番作別再無見期,不覺胸中一痛,張口長嘯,嘯聲激越,在雲天中迴旋不絕。巨鯨也發出長長鳴聲,節律宛然,充滿生機,正是那支鯨歌。 這一人一鯨,或嘯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間,梁蕭罷住嘯聲,望著巨鯨母子沉入海底洪荒,驀地一聲不吭,轉回艙內。二女知他心中難過,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片刻,梁蕭發令啟程,此時風向雞已折,但幸喜日掛中天,梁蕭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為日晷,從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經此一劫,對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風浪不期忽至,便將眾人分作兩班,晝夜兼程,白日為花生,人夜為自己與柳鶯鶯,輪流推動水車。 趙咼受足了驚嚇,事後定下心來,意疲神倦,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這一覺睡到次日淩晨方才醒來,他小孩心性,興致既好,再也無法安坐,將花曉霜鬧醒,纏著她出艙走動。二人踱出艙外,只見玉宇澄淨,星光明滅,一鉤明月西墜,照得樓船通體如雪。忽而一陣海風吹來,又鹹又濕。趙咼只覺鼻間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忽聽船尾傳來柳鶯鶯的笑聲:「咼兒你醒了麼?」趙昌心中歡喜,一溜小跑奔過去,花曉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轉到船尾,只見柳鶯鶯與梁蕭相對而坐,梁蕭正低頭擺弄一堆方形木板。趙咼笑聲:「叔叔。」坐到他身邊,梁蕭撫著他頭笑道:「小懶蟲,睡得香麼?」趙咼點頭直笑,望著地上木板,奇道:「叔叔,這是什麼呀?」梁蕭笑道:「猜出來算你厲害?」趙咼撓了幾下頭,噘嘴道:「我可猜不出來。」轉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嗎?」曉霜正與柳鶯鶯拉手說話,聞言笑道:「這該是牽星術吧。」柳鶯鶯撫她臉蛋低笑道:「還是你聰明,一猜就知;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就會看他瞎擺。」花曉霜臉一紅,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趙咼瞪大眼睛,奇道:「什麼叫牽星術?」花曉霜道:「聽說這是夜裡航行時,海客們辨別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牽星板,共有十二塊,最大一塊長八寸,邊距依次遞減二分,故而最小一塊僅二分來長。嗯,至於這個小石塊,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時候,只須在夜空裡對準北極星,手執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為北極星,下方是水平線。如此這般,以十二塊木板及小石板替換計算,便可算出咱們身在何處。但至於具體演算法,我卻不知了。」趙咼聽得糊塗,眨巴兩眼,望著梁蕭,梁蕭道:「待你大些,我再教你。」 花曉霜笑道:「咼兒,叔叔算學之精,天下無雙,他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氣。」柳鶯鶯搖頭道:「這些古怪玩藝有什麼好學?咼兒,你還是學武功罷,學了功夫,天下也去得。」梁蕭點頭道:「那也好,一應拳術刀劍,弓馬槍術,但凡殺人傷人的本事,我都可以教你。倘若你想做皇帝,我還可傳你韜略兵法、經濟之術;而後十年生聚,十年征戰,待得屍積如山,流血成河,你便可中興大宋,成為震爍古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從古到今的帝王將相,全都及不上你。」他侃侃而談,趙咼卻越聽越怕,略一哆嗦,哭了起來,柳鶯鶯摟住他,瞪著梁蕭道:「你吹什麼牛皮?」 梁蕭搖頭道:「這可不是吹牛,蒙古人征戰不休,國勢難久,勢必有機可趁。只不過,這一仗打下來又不免生靈塗炭,死傷無數百姓。」他頓了一頓,凝視趙咼道:「咼兒,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願做皇帝麼?」柳鶯鶯聽他大言炎炎,臉色卻極是嚴峻,毫無戲謔之意,正自驚疑,忽覺腕間劇痛,側目望去,卻見曉霜凝視趙咼,渾身微顫,指甲不知不覺陷入自己肉裡。柳鶯鶯心頭一跳:「敢情小色鬼當了真?」她知梁蕭極重然諾,既能救出趙咼,未必不會因他一言,助他中興大宋,一時也不由心慌起來。 趙咼被三個大人盯著,一時忘了哭泣,好半晌才道:「我不做皇帝,也不學叔叔的本事,咼兒要學,就學霜阿姨。」柳鶯鶯奇道:「為什麼呢?」趙咼繃起小臉,認真地道:「若我有霜阿姨的本領,就能治病啊,若能治病,哥哥也就不會死了……」說到這裡,嗓子一堵,眼淚又落下來。 眾人聽得這話,盡皆呆住,梁蕭仰首望天,心道:「可笑我梁蕭白活了二十年,竟不如一個孩子。難得他有這種念頭。很好很好,不枉我九死一生,救他出來。」不覺胸中快慰,縱聲大笑。眾人見他如此歡喜,都覺不解。 次日天光大亮,梁蕭見海中有許多破碎木屑,還有一些木塊,狀如房屋檁柱,猜想距海岸不遠,當下叫醒花生,合力將樓船劃得飛箭一般。近午時分,遙見迷蒙晨光中,亙著一道長長的暗影。柳鶯鶯坐在桅杆上,當先瞧見,叫道:「是陸地呢!」眾人出艙瞧見,皆大歡喜。 傍晚時,樓船靠岸,眾人棄舟登岸,尋找海邊村落,哪知連尋兩個村子,都只剩下瓦礫殘垣,四人心中疑惑,又行數裡,方才尋到人家,一問卻是廣州附近,更聽說日前發生海嘯,沿海村落盡遭浩劫。眾人方知日前那場大風浪竟是一場海嘯,不由心有餘悸,當日在農家宿下。一夜無話,次日啟程向北。其時大宋已亡,元廷重置州縣,出榜安民,百姓劫後返鄉,世道漸趨平定。 這一日途徑惠州,花曉霜想起一事,對梁蕭道:「昔年東坡先生在此為官,愛妾朝雲染瘴氣病歿,香塚在此不遠。東坡先生晚歲流離困窘,朝雲千里相隨,其心不改,是個極有情義的女子,既到惠州,我想順道拜祭。」梁蕭聽罷不覺肅然。柳鶯鶯卻冷笑道:「她給人做妾,渾沒骨氣,也值得一拜麼……」但見花曉霜神色黯然,便轉顏笑道:「逗你玩呢,罷了,算我隨口胡謅,她有情有義,終究可敬,拜上一拜卻也無妨。」梁蕭見她答應,自去張羅酒食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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