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5:劫波卷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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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不及轉念,雙腿釘地,上身疾仰,只覺「般若鋒」掠面而過,刮得面皮生痛。他避過這招,心道賀陀羅兵刃脫手,正該趁虛而人,身形未穩,杆棒挽出一個平花,刺向賀陀羅胸口。誰料賀陀羅反手一招,「般若鋒」竟又飛回到手中。梁蕭收棒不及,「般若鋒」寒光數閃,喀喀兩聲,杆棒斷作三截。 賀陀羅這一放一收極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殺著,以此破敵,從未有失,當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蕭右胸,梁蕭悶聲慘哼,翻出丈餘,立足未穩,身側一股勁風全無徵兆,忽然襲來。這一掌來得迅猛突兀,梁蕭即便全神防備,也不易避開,何況此時他才遭重創,全無抗拒之能。一刹那,只覺腰脅劇痛,身不由主拋起兩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墜之際,他恍惚看見,雲殊立身船頭,一手握拳,神色說不出的陰鷙。梁蕭只覺心中一陣狂怒,一道殷紅血箭奪口而出,只聽嘩的一聲,海水冰涼,四面湧來,硬生生將他拉扯下去。 雲殊瞧著梁蕭落海,心頭突突直跳。方才梁蕭退後之際,竟將腰脅送到他面前,他頭腦一熱,忍不住揮掌暗算。眼瞧生平大敵遭此滅頂之災,心中既是興奮無比,又覺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道:「蒼天有眼,娘親姊姊,眾位同門,方老前輩,大宋千萬將士,這惡賊終於死啦……終於死啦……」想著不覺長笑出聲。只笑了半聲,便聽尖聲慘呼,一道綠影自旁掠過,直向著海中撲去。雲殊見是柳鶯鶯,忙伸手將她拽住。 柳鶯鶯昏亂中,給他扣住肩膊,欲要掙扎,又覺渾身虛脫,提不起半分氣力,雙膝一軟,伏在舷上,慘呼道:「梁蕭……」卻見海水碧沉沉一片,哪還有半個人影,頓覺陣陣暈眩,兩耳嗡嗡作響。瞧著海面傻了片刻,忽聽花生的呼聲若斷若續,悠悠傳來:「別嚇俺……啊喲,曉霜要死啦……要死啦……」又聽賀陀羅高聲笑道:「雲大人與洒家當真默契,哈哈,用你們漢人的話……叫什麼來著,對,『天作之合』,哈哈,這掌使得當真妙極,梁蕭這廝定然不活啦……」 柳鶯鶯聽到這裡,耳中只有一個聲音反復激蕩:「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時間,心中千萬根鋼針刺紮也似,痛苦難忍,驀地玉掌圈轉,回擊雲殊胸口。雲殊避過她的掌勢,正色道:「柳姑娘!梁蕭大奸巨惡,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柳鶯鶯縱身躍上,雙掌亂揮,尖聲叫道:「你胡說,他拼了性命,就為救你懷中孩子。他是壞人,天下還有好人嗎?」雲殊聞言心神微震,躲開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蕭種種舉動,也不覺迷惑起來。 賀陀羅冷眼旁觀,心中卻是樂不可支,暗忖梁蕭中掌落海必無幸理,那頭巨鯨也再未撞擊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轉,鯨魚體形雖巨,卻是無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棄。如此便去了兩個麻煩,倘若柳鶯鶯再和雲殊來個鶴蚌相爭,真是上上大吉。但見雲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說動,便道:「是啊,說起來,梁蕭確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麼顛而倒之一回說,雲殊胸中怒火陡升:「你這胡兒就是天大的禍害,你說的好人,會是什麼好貨色?」他新遭亡國之慘,心性大變,尋思道,「梁蕭那廝大奸大惡,殺了他萬無錯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陽,我大宋會有今日麼?」刹那間滿心疑惑盡都拋至九霄雲外,忽地一掌將柳鶯鶯震退三步,喝道:「殺了便殺了,我雲殊做事,從不後悔!」一時按腰仰首,神氣凜然。 柳鶯鶯瞪著他,雙目冰冷,眉間騰起一股濃濃的戾氣。雲殊瞧得心驚,凝神防範。兩人正當對峙,忽聽花生哀哀哭道:「曉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鶯鶯側目望去,只見花曉霜牙關緊咬,面色慘白,眉間透出青黑之氣,她這般情形,柳鶯鶯也見過幾次,心知她必是看見梁蕭墮海,傷心過度,以致痼疾發作,性命危殆。柳鶯鶯原本萬念俱灰,想與雲殊以死相拼,但瞧得曉霜這般模樣,心頭沒來由一軟:「小色鬼固然可惡,卻始終待她很好。我若見死不救,小色鬼地下有知,必會怨我……」一時生出同病相憐之意,但這念頭只是一閃,心腸複轉剛硬:「不成,我若救了她,豈非自個兒犯賤麼?」轉念又想:「我隨小色鬼死了,做對短命鴛鴦也就罷了。若她也去了陰曹地府,豈不又會纏夾不清;倘若這樣,與其讓她送命,不如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活著受罪才好……」霎時間,她心裡種種念頭激烈交戰。過了數息工夫,終於長歎口氣,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捺陽池穴,慢慢度人內勁,不可急躁!」花生早已束手無策,聽得這話,如獲聖旨,立馬施為,他內力渾厚,真氣所至,花曉霜眉宇頓時舒展開來。賀陀羅一心要讓兩方自相殘殺,當下也不阻攔,饒有興致,負手旁觀。 柳鶯鶯見花曉霜面色轉紅,點了點頭,又道:「雙手換過,左掌按陽池穴,右掌按天泉穴。」這本是平素花曉霜病時梁蕭所用的法子,柳鶯鶯是有心之人,不比花生渾渾噩噩,見過一次,便已記住。花生依法辦理,「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恰能壓制陰毒,片刻功夫,花曉霜「喏」的一聲,睜開雙眼,一顧四周,淚水便奪眶而出,顫聲道:「柳姊姊,他……他在哪裡……」換作平日,她嘴裡再甜,柳鶯鶯也未必心軟,但此時二人同失至愛,同樣淒徨,柳鶯鶯乍聽這聲叫喚,不由雙目酸熱,身子哆嗦兩下,忽將曉霜一把摟入懷裡,放開嗓子,痛哭起來。 花曉霜呆呆任她摟著,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但此時此地,身子偏似遭劫後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淚水也流之不出,種種舊事從心上掠過: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強敵,捨身相護,嶗山再遇,並肩行醫……梁蕭一舉一動,一哭一笑竟是那般清晰,便如方才發生……忽覺一陣倦意湧上來,她真想合眼一睡,覺來時梁蕭已立在面前為她拭去淚漬。可惜就是這等荒誕念頭也難如願,她分明感覺到,柳鶯鶯十個指甲深深陷入肉裡,痛楚陣陣刺人腦海,不住提醒著她:「梁蕭死啦,梁蕭已經死啦……」這念頭如此轉了數轉,花曉霜忽覺心口一涼,兩眼發黑,又昏過去。 柳鶯鶯覺出曉霜身子變冷,忙放開她,促聲道:「快度內力!」花生應聲度過真氣。俄頃,花曉霜身子稍暖,落淚道:「姊姊,你別救我啦,我不要活了。」柳鶯鶯面色一沉,起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厲聲道:「胡說什麼,沒心肝的小東西,你不想給梁蕭報仇嗎?」花曉霜挨了耳光,左臉頓時腫了起來,一愣神,含淚道:「我武功不好,打不過人。」柳鶯鶯道:「你不是連韓凝紫都打過了麼?」花曉霜低頭道:「那是蕭哥哥他幫我……他不在了……我……我什麼都不會做的……」嗓子一啞,淚水又落下來。 柳鶯鶯望著她哀痛虛弱的神氣,只覺一道熱血直沖入腦,按捺心中傷痛,雙臂環緊曉霜,耳語道:「沒有梁蕭,還有我,咱們齊心協力,什麼都不怕。」花曉霜身子一顫,瞥了雲殊一眼,搖頭道:「我……我不成的……」柳鶯鶯道:「你只須好好活著,報仇的事,由我來做。」花曉霜仿徨無計,只好點了點頭。 賀陀羅見柳鶯鶯遲遲不動,甚感不耐:「娘兒們囉哩囉嗦,成不了大事。」鼻間哼了一聲,道:「阿灘,你去轉舵,哈裡斯,你去升帆。」二人應命。雲殊喝道:「且慢,你要作甚?」賀陀羅笑道:「自是掉船向北了。」雲殊面色倏沉,賀陀羅瞥他一眼,笑道:「常言道『孤掌難鳴』,雲大人自忖武功比洒家如何?」雲殊一怔,忖道:「僅他一人,我已不是對手,況且他有兩個幫手,我卻要顧著聖上……」想到此處,不禁慘然。 賀陀羅哈哈大笑,斜眼望著柳鶯鶯三人,心中盤算:「這女大夫是惡華佗的弟子,那醫家寶典《青杏卷》定要著落在她身上,洒家駐顏長生,還用得著。這綠衣女郎姿容秀冶,實為老夫生平僅見,若是廢去武功,收為姬妾,當是人生一大樂事!哈哈,至於這小和尚嘛,身懷大金剛神力,和九如和尚必有干係,那老禿驢屢屢壞我好事,正要跟他算帳,若能生擒小和尚,遇上老和尚,可是一件法寶……」他越想越喜,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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