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白衣女子又服下一顆藥丸。她面皮極薄,自始至終都垂著頭,不敢正眼瞧人。梁蕭走到桌邊,呆望著她。此時他身量長足,兼之滿面風塵,吳常青一時沒能認出,見他站著不動,甚不耐煩,哼道:「有病就看,沒病就滾!」那白衣女子忙道:「你請坐!」梁蕭依言坐下,白衣女子搭了搭他的脈,沉吟一陣,奇道:「這位先生,你沒病啊!」

  梁蕭道:「我有病的,你再仔細看!」白衣女子搖頭道:「我看不出,嗯,你平日有什麼不適?」梁蕭凝視著她,忽地眼鼻一酸,緩緩道:「我平日總想著一個女孩兒,聽人說,這病名叫相思病!」

  白衣女子一窒,匆匆縮手,搖頭歎道:「這個病……我可不會治!」梁蕭歎道:「那女孩兒人很好,身子卻不大好,也不知這兩三年,她那痼疾是否好些?」白衣女子身子一顫,濃濃的血色自耳邊升起,雪白的脖子也浸紅了。

  卻聽梁蕭又道:「那日我被迫離開,她哭得那麼厲害,也不知會不會傷身?也不知,她還犯冷麼,頭暈麼;更不知,她還吃不吃那名叫金風玉露丸的小丸子……」

  白衣女子緩緩抬起頭來,只看她面容瘦削,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內裡泛著淡淡青氣,眉如籠煙,眼窩微陷,愈顯得雙眼極大。她目光卻凝注在梁蕭面上,淚水若斷了線的珠子落下,驀地顫聲道:「蕭哥哥,你……你……」

  梁蕭的眼眸也是微潤,想伸袖給她拭淚,又嫌衣袖太髒,只得用手給她抹去眼淚,卻覺人手嶙峋,忍不住道:「曉霜,你愈發瘦啦!」花曉霜神色似哭似笑,忽地身子一晃昏了過去。梁蕭慌忙繞過木桌,將她樓住。

  吳常青茶興正濃,沒留意二人動靜,忽見花曉霜昏倒,急忙飛步搶來,眼看梁蕭擋到前面,想也不想,伸手便抓。梁蕭肩頭一沉,卸開他爪勢,急道:「吳先生,我是梁蕭!」

  吳常青一愣,忽地認出他來,脫口驚呼道:「你沒死?」梁蕭詫道:「我當然沒死!」吳常青不及多說,擺了擺手,接過花曉霜給她服下藥丸,又以金針刺入人中、維會等穴。過得半晌,花曉霜胸口漸有起伏,雙眼才睜,便脫口叫道:「蕭哥哥!」梁蕭聞聲上前,花曉霜緊緊握住他手,顫聲道:「我……我不是在做夢麼?」言畢眼淚又落了下來。

  梁蕭道:「當然不是,不信你擰手,看痛也不痛?」曉霜依言擰了下手,方才籲了口氣道:「真的不是做夢呢!」梁蕭不禁啞然失笑,花曉霜也覺羞慚,面紅過耳,輕笑起來。她笑容極美,如此綻顏一笑,滿林杏花也似失了顏色。

  吳常青冷眼旁觀,忽地怒哼道:「又哭又笑,什麼玩意兒?」瞪了梁蕭一眼道:「臭小子,你沒死麼?很好!省得小丫頭悶悶不樂,哭……」曉霜大窘,叫道:「師父……」

  吳常青哼了聲,將「哭哭啼啼」四個字收了回去,又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梁蕭指著那蹲在遠處,拿樹枝逗弄螞蟻的怪老頭道:「我帶他來看病。」吳常青皺眉道:「是個瘋子?」梁蕭道:「我也說不明白!」

  他望著曉霜笑道,「有活菩薩在此,哪有我這等凡夫俗子說話的餘地。」

  花曉霜又羞又窘,道:「蕭哥哥……你……你怎麼也來擠兌我?」她望著那怪老頭癡傻模樣,心生憐意:「蕭哥哥,你領他過來吧!」

  梁蕭點頭,過去哄騙一番,將怪老頭帶過來。哪知此老方才坐下,又生彆扭,不肯伸手讓人把脈。

  梁蕭只得騙他道:「這位姑娘最會摸骨,讓她摸摸,看你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骨相。」

  怪老頭皺眉道:「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是老子了,那還用摸麼?」梁蕭道:「你說是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要人家說了才算!」怪老頭大怒,一把鎖住他脖子,罵道:「誰說我不是天下第一,叫出來比劃比劃!」花曉籍見梁蕭被掐住,又驚又怕,幾乎暈了過去。

  梁蕭卻神色自若,朗聲道:「我就說你不是。」怪老頭兩眼怒瞪,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聽梁蕭又道:「但若你讓這位姑娘摸骨,從今往後,我都認你為天下第一。」

  怪老頭神色一弛,放手笑道:「好說,好說。」擼起袖子,將髒兮兮、油晃晃的胳膊伸到曉霜面前,忽又掉頭問道:「什麼叫摸骨?」梁蕭笑道:「就是摸你骨頭的形狀,天下第一高手的骨頭與天下第二高手大大不同,這位姑娘一摸就知。」

  怪老頭「哦」了一聲,瞪著曉霜道:「小娃兒你好好摸,只准摸成天下第一,不許摸成天下第二!」花曉霜面紅耳赤,心想:「蕭哥哥又在騙人了。」

  她與梁蕭久別重逢,心中歡喜不盡,想起往事臉上露出笑意。怪老頭不耐道:「笑個屁,快摸快摸。」

  花曉箱羞得雙頰通紅,搭上怪老頭的脈搏,凝神思索片刻,按住怪老頭尺骨處的「後溪穴」道:「老先生,此處可有微麻之感?」怪老頭搖了搖頭。花曉霜心道:「以脈理說來,癲狂之症後溪處必有感應。這老先生脈象通暢,決無遲滯之象,該是無病才是!」她掉頭對吳常青說道,「師父,我看不出病徵,你來看看吳常青冷眼望著怪老頭,聞言「唔」了一聲,點頭道:「果然是,他媽的,果然是!」花曉霜心中大喜:「還是師父厲害,用眼就能看出毛病!」

  吳常青目不轉睛盯著那怪老頭,忽道:「釋天風,你在弄什麼鬼?」怪老頭詫道:「你叫我什麼?」吳常青瞪眼道:「我叫你釋天風啊。你認得老子不?」梁蕭心中一動:「釋天風這名字似在哪裡聽過。是了,那日在古廟中,九如和尚說過,我的功夫便如東海釋天風一般,難以臻至絕頂境界。不過,這老頭武功之高,只怕便算九如親臨,也未必能勝!」

  怪老頭聽得這話,茫然搔頭道:「你叫我釋天風?釋天風又是誰!」吳常青「哼」了一聲,沉著臉道:「釋天風是誰?哼,也不曉得哪個王八羔子自稱『東海一尊,靈鼇武庫』?」他一瞠目,叱道,「姓釋的,少跟我裝蒜,你根本沒病!」他手一伸,抓向怪老頭手臂。

  梁蕭不及阻止,心頭大驚,只看怪老頭手臂翻轉,吳常青圓滾滾的身子便如皮球一般滾了出去。怪老頭大笑道:「矮胖子,滾氣球。」吳常青驚怒交進,好容易停住,雙手一撐,欲要翻身,不想怪老頭如風趕上,伸足一勾,吳常青又貼地滾出三丈,還沒停住,怪老頭再度趕上,舉足橫挑。昊常青身不由己,滾將出去。他生平第一遭被人當球踢,直氣得哇哇怒叫。

  怪老頭有了這個「人球」,心中大樂,飛身趕上,想要再踢兩腳。梁蕭見勢不妙,如箭縱出,呼呼兩掌,向他當頭拍落。怪老頭笑道:「來得好!」

  他揮掌迎上,兩人高起低伏,頃刻間鬥了六七十招。梁蕭抵敵不住,且戰且退,退入杏林之中,借著樹木百般閃避。怪老頭緊迫不舍,掌力所至,碗口粗的杏樹根根摧斷,勁風所及,落英繽紛,在地上積成一張粉紅毛氈。

  吳常青掙起身子,被踢處隱隱作痛,本是惱羞成怒,但見二人鬥了數招,一腔羞怒盡化作駭異:「釋天風天縱奇才,不愧為武庫之稱。但梁蕭年紀小小,怎也練出這等可驚可畏的武功?」又見他二人只顧打鬥,將大好杏林弄得一片狼藉,不覺怒道:「兩個王八羔子要打在林子外面打,怎麼盡糟蹋老子的樹林……」他橫眉怒目大聲叫駡,但也只能動動口,動手卻是萬萬不敢。花曉霜立在他身旁,眼看梁蕭落了下風,好生為他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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