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十三


  誰想他話未說完,便覺銳風破空。賀陀羅身形後掠,雙掌拍出,卻見數枚細小物事撲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時,竟是數枚碧綠松針。

  賀陀羅大吃一驚:「老窮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見他與蕭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繞到這裡來了?莫非他恨我屢屢暗算,故意讓這小於誘我到此,以圖報復。」他出了一身冷汗,飛也似縱出林子,厲笑道:「老窮酸,藏頭露尾算什麼好漢,有膽的滾出來,與洒家大戰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卻不見應聲,賀陀羅心中驚疑,又喝一聲:「老窮酸!」仍不聞動靜。他仔細回想,但覺那數枚「碧微箭」勁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沒、勁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連呼上當,長嘯一聲,鑽人林中,跟著梁蕭所留痕跡追出三裡許,舉目一瞧,只見梁蕭背著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賀陀羅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鰍還滑啊。」梁蕭聽得笑聲,迭聲叫苦。他使詐驚退賀陀羅之後,心忖平路之上定難撇開賀陀羅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險招,瞧得山腰處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賀陀羅醒悟上當之後,也只會沿下方山路追趕。

  此計原本出奇,誰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賀陀羅便已趕來,但此時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惟有硬著頭皮向上攀登。

  梁蕭越往上攀,越覺那山勢陡峭不堪,許多地方均只有少許凸石淺坑歇腳。耳聽得下方笑聲噝噝,低頭望去,只見賀陀羅步履如飛,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聽著,驚慌道:「哥哥,他追上來啦?」梁蕭心念電轉,忽地舉劍將下方老藤斬斷。

  阿雪正覺奇怪,便聽下方傳來賀陀羅的怒喝聲,轉頭下看,但覺一陣目眩。敢情只這須臾工夫,二人已至數百丈高處,下方林木岩石越見細微。賀陀羅身在山腰,只見他右手攀著岩石,兩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將上來,不由心中奇怪,說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樣子好怪。」梁蕭聞言一瞧,也覺驚奇。

  原來,梁蕭砍斷老藤,賀陀羅惟有靠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剛爬數丈,便覺左臂痛楚無力,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蓋世,這一棒足可擊石碎鐵,賀陀羅雖仗奇門內功卸去不少勁道,仍然傷了筋骨,此刻力攀險峰,傷勢有所加劇。沒奈何,他只得以兩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風獵獵,吹得三人鬚髮橫飛。梁蕭每攀數丈,便將下方藤蔓、松柏斬斷,不給賀陀羅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頭下瞧,只見下方景物越來越小,心驚膽戰,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時,更覺駭然。

  敢情上方絕壁倚天,狀若斧劈,除了幾棵老松,幾無半點借足之處。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倆豈不摔得屍骨無存?」她驚惶一陣,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與梁蕭死在一起,永不分離。一念及此,滿心驚恐中竟又生出幾分甜蜜來,將頭枕在梁蕭肩上,耳邊似能聽見他的心跳。霎時間,阿雪只覺置身夢裡,不論雲山松石,都變得那麼縹緲,那麼不真實。

  梁蕭卻無暇顧及這些小女兒心思。他一心脫險,竟激發出渾身潛力,只顧上攀,就連雙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渾然不覺。

  賀陀羅因無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陣,抬眼望去,只見上面數百丈光禿禿的,便似一面鏡子,又見梁蕭身子越來越小,好似鑽入雲裡。賀陀羅心中驚怒交進:「這小子是猢猻變的嗎?怎能這般快法?」又忽覺左臂疼痛陣陣襲來,心知再不靜養,只怕日後留下病根,將來武功受損,得不償失,當下盤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傷好,再去擒捉他倆不遲。」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梁蕭終於爬到峰頂,四肢癱軟,坐倒在地,氣也喘不過來。阿雪掏出手帕給他抹汗,轉眼一瞧,卻見山頂不過十丈方圓,地勢平坦,正中長著一棵老松,枝幹夭矯,骨秀風神,竟將山頂覆蓋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滿雨水,水清見底,苔痕宛然。

  梁蕭卻不及察看山頂情形,探首下視,遙見賀陀羅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緩緩向下滑去。梁蕭見他不進反退,大覺驚訝,轉念間,悟到其中緣故。一顆心放了下來,說道:「這大惡人一時上不來,咱們由背面下去。」

  他拉著阿雪轉到崖邊一瞧,不覺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險峻之處,較之正面猶有過之,相形之下,二人上來之處,倒像是康莊大道了。

  梁蕭頹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著。

  兩人沉默一陣,梁蕭忽道:「阿雪,須得將樹皮搓一根繩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壞啦,得歇一會兒才好。」

  「就怕時不我待。那賀陀羅肩傷一旦痊癒,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無甚主意,只點了點頭。

  兩人經此一劫,困倦不堪,靠著松樹小憩。不一時,梁蕭警覺,當先醒轉,但覺察冽罡風從東北襲來,砭肌刺骨,不由得縮了縮頸項,低頭望去,只見阿雪尚未醒轉,身子蜷縮一團,似乎冷極。梁蕭脫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擋住風勢。

  他低頭望去,只見阿雪細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隱含愁意,不覺心中酸楚:「她跟隨我以來,時時擔驚受怕,竟沒幾個時辰安穩過……」

  梁蕭正自怨自艾間,忽聽阿雪低低喚了聲「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見她雙眼尚閉,原是夢中囈語。

  梁蕭憐惜不已,只見阿雪眼角滲出一滴淚珠,口唇微張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那聲音雖微不可聞,卻一字字敲在梁蕭心上。他少時在天圓地方洞讀過這首小令,那時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長,終於領悟一些。想是阿雪從韓凝紫已久,聽其吟誦,記在心裡,平時不說,夢裡卻念了出來。

  阿雪想必夢到極傷心的事,念完詩句,淚水不絕流了下來。梁蕭望著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聰明絕頂,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終放不下柳鶯鶯,故而有意無意總想回避。可如今瞧來,這傻女孩兒的癡念便如一根藤,將他縛著捆著,即便枯萎,也不會與他分離了。

  梁蕭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錯,留戀柳鶯鶯何嘗不是錯,她既鍾情雲殊,我又何必對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這裡,內心深處那柳綠色的影子已不再那麼分明,低頭再看阿雪時,心尖兒微微發起抖來。

  阿雪張眼時,正遇上樑蕭脈脈的目光。她不知發生過何事,只覺被他這麼一瞧,便面紅心跳。忽又見梁蕭眼角若有淚影,忍不住道:「你哭了麼?」梁蕭皺了皺眉,道:「傻丫頭,我哪兒會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夢中所見,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還要搓繩麼?」梁蕭一驚,叫道:「哎呀,我幾乎忘了。」

  當下二人剝下松樹樹皮,搓制繩索。那松樹年久日深,皮骨精堅,幸得鉉元劍鋒利,方能剝制。但搓到入夜時,繩索也不過丈餘。二人忙至半夜,蒙朧睡了一覺。

  臨天亮時,忽聽一陣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從山崖下傳來,二人悚然驚醒,抬眼瞧去,齊齊變了臉色。只見無數麻雀從山崖下飛了上來,一陣風般在松樹上盤旋。

  忽聽賀陀羅的笑聲如鋼絲般鑽破罡風,曲曲折折探上山頂:「好弟弟、好妹子,你們還是下山來吧。要麼我一聲令下,這些麻雀可要拿你們當點心了,哈哈……」

  他聲量雖不大,卻字字清楚。梁蕭聽他露了這手「千里傳音」,心中暗凜,當即運足內力,長笑道:「誰給誰做點心,可說不定?」

  賀陀羅隱約聽到,心忖不顯些威風,難以威懾二人,當即吹動鳥笛。那些麻雀一聽,呼啦拉盡向樹下撲來。

  梁蕭說完話,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見群雀飛來,當即一拳打在松樹上,拳勁所至,松針簌簌而落。梁蕭一前一後呼呼拍出兩掌,前掌剛勁,後掌陰柔,便如一張無形強弓,將漫天松針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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