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2:純陽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柳鶯鶯沒料到這機關如此厲害,不禁愣住,直待梁蕭呼喊,才放下繩索,拉他起來。梁蕭濕淋淋爬上艙板,怒道:「你要我命麼?」柳鶯鶯心裡雖然後悔,嘴上卻不肯服輸:「誰讓你趁機要脅我。再說,誰知道這機關真有這般厲害?我還當你吹牛!」梁蕭一時語塞,想想自己借機要脅,也有不對,半晌方道:「說起來,這機關還不夠厲害。」柳鶯鶯見他扯開話題,冷哼一聲,也不過分相迫。梁蕭轉入艙中,見顏人白不在,便將他的羽箭抽來十來支,再把繩索巨木重新綁好,但繩索走勢卻與早先略有不同,捆綁已定,再將羽箭一一繃在繩索之間,指定船外,然後用帆布蓋好。柳鶯鶯再不敢亂動,只是從旁觀望。

  梁蕭收拾停當,說道:「鶯鶯,這『鬼哭神嚎三連環』十分惡毒,你須要小心,別要亂碰。」柳鶯鶯冷笑道:「誰稀罕麼?」自顧進艙去了。梁蕭忖想顏人白尚不知機關的事情,當即繞船尋去,未到船頭,便聽有人吟道:「……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梁蕭雖不通文學,但聽這幾句,也覺大為傾倒,忽而想起來意,上前兩步,只見顏人白負手站在船頭,定定望著江上,當即出聲招呼。顏人白轉過頭來,啞然笑道:「小兄弟是你麼?粗人掉文,慚愧慚愧。」梁蕭奇道:「這文章是你寫的?」顏人白苦笑道:「小兄弟抬舉了,顏某這等粗人,哪寫得如此妙文,這是東坡先生的《前赤壁賦》。蘇子大才,世所共仰,我雖為蒙古人,也很佩服的。」說到這裡,神色微微一黯,長歎道,「可惜這位千古奇才,生在這大宋朝,端地埋沒了。」

  梁蕭聽過東坡大號,卻不知他生平,便即詢問。顏人白略略說過,又道:「如此人物卻無以用世,病死南荒,豈不悲乎?」梁蕭也有同感,點頭道:「宋朝皇帝可真是壞。」顏人白笑道:「上天自有報應,東坡先生沒死多久,女真人便打破了東京,兩個宋朝皇帝都做了俘虜。」梁蕭皺眉道:「那也活該,誰叫他們不用東坡先生那種人才。」顏人白笑道:「東坡先生雖以文章名世,治軍打仗卻未見高明。但大宋人才濟濟,只要做皇帝的稍稍明白些,高明之輩盡都有的。靖康之難後,岳飛、韓世忠都是不世的將才,尤其是那岳飛,能將軍隊整治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地步,自古少有。女真人其時正當興盛之時,名將如雲,卻無一人是他敵手。唉,可惜,如此神武大將,蓋世虎臣,竟被那宋高宗冤殺了。」說罷撫掌長歎,惋惜不勝。

  岳飛事蹟,梁蕭少時也曾聽過,當時似懂非懂,長大後才稍稍明白了些,頗替這位名將不值,此時忍不住道:「該將那個宋高宗也虜了,讓岳飛做皇帝,豈不更好。」顏人白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忽而輕輕笑道:「真是孩子話,說到俘虜高宗,女真人自然朝思暮想了,不過大宋國運未絕,岳飛之後,將才輩出,前有虞允文、孟拱,後有淮安、呂德……都是極厲害的角色,縱然皇帝一個比一個昏庸,但倚仗這些名將虎威,屢退強敵,勉力撐到今天。但而今,賈似道弄權,朝廷更趨朽敗,據我看來,十年之內,大宋必亡。」

  梁蕭拍手道:「最好把那些笨皇帝、賈似道都捉起來,打頓板子。」顏人白聽得有趣,拍手大笑,笑罷問道:「小兄弟,你尋我該有事吧?」梁蕭將設置機關的事說了,顏人白頷首道:「未雨綢繆,還是小兄弟想得深遠。」二人又閒聊數句,並肩入艙,只見臥艙內燭影搖紅,柳鶯鶯背抵牆壁,睡得香甜。梁蕭見她睡姿柔美,胸中湧起一片柔情蜜意。卻聽顏人白道:「小兄弟,這姑娘慧美難得,你可好好珍惜。」梁蕭紅著臉支吾一聲,心尖兒微微發癢,與顏人白的嫌隙盡都消融了。顏人白瞧他一眼,笑道:「我去鄰艙吧。」拍拍梁蕭肩頭,轉身去了。

  艙中岑寂,佳人睡濃,梁蕭坐在對面床邊,托腮瞧著柳鶯鶯,心跳一陣加快。瞧了好半晌,才吹滅燭火,擁被而臥,但聽得身邊佳人細細的呼吸聲,整個船艙,也似都充滿了淡淡的女兒香氣。梁蕭心旌動搖,越發輾轉難眠,挨到四更天上,才迷糊睡去。

  睡了一陣,忽覺有人搖晃,張眼瞧去,卻見艙中燭火大明,柳鶯鶯坐在自己身邊。梁蕭坐起身來,揉眼道:「天亮了麼?」卻見柳鶯鶯擺擺手,蛾眉微蹙,似在傾聽什麼。梁蕭一怔,也側耳凝神,只聽得遠處傳來細細的簫管之聲,若斷若續,不由奇道:「誰吹笛子?」柳鶯鶯神色凝重,輕聲道:「這吹簫的人離得很遠,簫音是用內力逼出來的,不同一般。」梁蕭細細一聽,果然如此,不由暗道慚愧。

  那簫聲嗚嗚咽咽吹了時許,忽聽顏人白朗朗笑道:「月落風清,永夜幽曠,足下簫聲中卻飽含殺伐之音,忒煞風景了些吧!」那簫聲倏歇,有人冷笑道:「你倒不怕死,還有品曲的興致?」梁蕭與柳鶯鶯對視一眼,搶出艙外,只見月落西山,東方微明,一葉輕舟黑影從上游徐徐漂來,距大船尚有二裡,但船上那人說話卻似近在耳邊,從容平和,毫不費力。

  顏人白笑道:「生死有命,畏縮也是無用,足下內力精深,名號必當響亮吧。」那人淡然道:「要知我的名號麼?嘿,你還不配。」顏人白笑道:「這卻奇了,宋人莫非與徽欽二帝一般,都是坐井觀天的狂徒麼?」當年宋朝徽、欽二帝被金國所擄,女真人將其囚於五羊城一口枯井之中,命其坐井觀天。此事乃大宋國之恥,但凡宋人,俱是羞於提起。那人略一默然,忽地揚聲道:「好,我記下了,坐井觀天,一字一掌,臭韃子,你欠我四掌,莫要忘了。」言下似將船上之人視同無物。梁蕭聽得這話,暗暗氣惱。

  說話聲中,那小船順江而下,逼近大船,東方晨光初露,船上人物隱約可辨,船頭坐著一名年輕文士,容顏俊秀,頭戴青紗小冠,身著雲錦儒衫,身後立著個俊美童子,抱了一柄斑斕古劍,唇紅齒白,眉眼靈動,若非二人眉間殺氣凜凜,此情此景,真如極雅致的工筆圖畫一般。

  梁蕭瞧那文士,但覺眼熟,轉念間,心頭一驚:「怎地是他?」卻聽顏人白在艙內笑道:「小兄弟,還請入艙一敘。」柳鶯鶯偷偷拽了梁蕭一下,二人退入艙中,只見顏人白坐在桌邊,捧著一隻青花瓷碗,正在品茶,見了二人,擱碗笑道:「二位救命之恩,顏某銘記在心。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日大家就此別過。顏某一具殘軀,死不足惜,二位前途遠大,趁著對頭未到,快快走吧。」他說得雖是生死大事,但卻談笑自若,眉宇間並無絲毫憂愁之意。

  梁蕭聽他之意,是要拼死擋住來人,好讓自己二人逃生,頓時心頭一熱,脫口道:「什麼話?還沒打過,便要逃麼?」柳鶯鶯也道:「是啊,有什麼了不得,你若害怕,自己夾尾巴逃命好了。」顏人白濃眉微擰,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兩個孩子當真不知輕重。」未及再言,忽聽一聲長笑,門前人影倏閃,那年輕文士大袖飄飄,已然立在門前,顧盼眾人,冷笑道:「我當有幾個蝦兵蟹將,敢情只得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顏人白不料此人來得如此迅疾,吃了一驚,但他素有大將之風,心中驚急,面上卻如止水不波,並不透露半分。

  柳鶯鶯被來人如此輕忽,心頭大惱,不待文士話音落地,便反唇譏道:「我當來得什麼英雄好漢,敢情只是一個長鬍子的女人。」那年輕文士一怔,皺眉道:「你說誰?」柳鶯鶯笑道:「就說你呢!生得細皮白肉,喬張作致,沒一點兒男子氣概。」梁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年輕文士眉眼俊秀,確乎有些男生女相。被柳鶯鶯如此嘲諷,不由眉間大皺,瞅著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柳鶯鶯笑道:「我就是做賊的,大家都喚我女賊,被你再叫一次,也不打緊。」那年輕文士罵過之後便覺後悔,誰知這美貌女子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由心中糊塗,更被柳鶯鶯秀眼瞧著,只覺雙頰一陣滾熱,心慌舌燥,說不出話來,為掩窘狀,匆匆掉過目光,望著顏人白,冷笑道:「你是首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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