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2:純陽卷 | 上頁 下頁
十九


  九如冷笑道:「原來不是劈柴,是做牙籤!老色鬼你這路劍法,叫什麼名兒?」楚仙流笑道:「名曰春色三分。」九如點頭道:「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名目文雅,劍法也花哨,春色三分,一劍三分,很好很好,如此說,和尚也當如法炮製麼?」他武功已入化境,巨細緩急,無所不能,既見楚仙流使過劍法,依樣畫葫蘆,也無不可。

  楚仙流笑道:「非也非也,我請問你老和尚,這堆木棍共有幾根?」九如頓時瞠目結舌,方才他全神關注劍招變化,全沒留心木棍的根數,經此一問,當即語塞。楚仙流冷冷道:「和尚你若瞧不出來,大可抱過去一根根數過,若數明白了,也算我輸。」眾人聞言均是大驚:「如此豈不輸定了?」九如卻拈須冷笑,心中暗罵:「和尚若是伸手去數,就算勝了,也是沒臉。哼,老色鬼老奸巨猾,就算要輸,也想輸得風光體面。」正自猶豫不定,忽聽梁蕭笑道:「九如大師,你說這春色三分,一劍三分,是何含義?」

  九如神思不屬,隨口應道:「所謂三分,便是他一劍揮出,不論幾個對手,統統削成三截。只不過,木頭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試想誰會站在那兒任他砍呢?再說了,殺人一劍足矣,何必定要削成三截?故而這劍法中看不中使,做做筷子牙籤倒還不錯。」他既然中計,懊惱之餘,也唯有皮裡陽秋,諷刺劍法幾句,但因見識奇高,語語中的,叫楚仙流反駁不得,唯有沉臉冷笑。

  梁蕭笑道:「如此說來,不管幾根牙籤,他一招下去,都須得劈成三截?」九如點頭道:「不錯。」梁蕭道:「撇開第一劍斷木取材,而後他一招三分,兩招九分,三招二十七分,敢問大師楚仙流一共使了幾招?」九如白眉一聳,道:「這個和尚倒瞧明白了,共有六招……」說罷掐著指頭推算,但他雖然機鋒高強,神通無敵,卻因生平曠達,算計實非所長。楚仙流與他相交日久,深知老和尚這個破綻,故而設下如此圈套,引他中計。

  九如蹙額掐指,算了好半晌,終歸算不明白,不由撓撓光頭,向梁蕭笑道:「小子,這也太過容易,和尚懶得算了,你說說,到底幾根?」梁蕭心裡笑翻:「這等算術著實容易,天機宮裡三歲小兒也算得出來。」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所謂春色三分,倘若三招二十七分,再分一次,四招便是八十一分,以之類推,五招為二百四十三分,六招則是七百二十九分。」

  九如拍手笑道:「照啊,就是七百二十九根棍兒。老色鬼,這個數目倘若不對,便是你劍法不濟,那『春色三分』須得改作『頭腦發昏』才是。」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得意個屁,人家算出來的,與你什麼相干!」九如笑道:「總之你認不認輸?」楚仙流啐道:「輸便輸了,老夫沒你這般混賴。」九如挑起大拇指,大聲贊道:「好,不愧是老色鬼,行事說話,光棍得緊。」楚仙流懶得理他,瞧了柳鶯鶯一眼,高聲道:「事有蹊蹺,老夫須得重新查探,今日暫且作罷。但若兇手當真是你,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眾人聽得這話,盡是一愕,他們都見過九如的神通,少了楚仙流,此間當真無人能抗。

  柳鶯鶯微微一笑,道:「請便。」楚仙流冷笑一聲,方欲拂袖而去,忽聽有人朗笑道:「且慢。」眾人側目瞧去,只見一個青衣人足不點地般越眾而出,抱手笑道:「晚輩釋海雨,出乖露醜,還向九如大師討教一回輕功。」梁蕭識出這人正是在姑蘇城外徒步追逐胭脂馬的中年漢子,只見他身形瘦頎,眼大唇薄,顴骨高高凸起。九如瞧他身法飄忽,心念一動,道:「你姓釋?」那青衣漢子笑道:「不錯,區區釋海雨,釋迦牟尼之釋,鑄山煮海之海,風雨時若之雨。」搖頭晃腦間,神色頗為得意。九如嘿嘿一笑,忽道:「妙啊,敢情老烏龜就是你爹?」釋海雨臉色陡變,慍怒道:「大師身為前輩,尚請留些口德。」九如笑道:「好好,你釋家自在靈鼇島稱尊,為何也來橫插一腳?難不成小丫頭去了靈鼇島,偷了你家的東西?」釋海雨嘿然道:「倘若偷了,諒她也出不得島去。這女子為惡多端,晚輩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忽聽柳鶯鶯冷聲道:「我看你是『路見神駒,見寶起意』。」釋海雨老臉一熱,嘿嘿乾笑。

  九如奇道:「女娃兒,此話怎講?」柳鶯鶯道:「這廝見了我的馬兒,死活要買,我不肯賣,他就纏著不放。」九如打量釋海雨一眼,哼聲道:「老烏龜好歹也算條漢子,你這小烏龜怎就不爭氣?」釋海雨卻了無愧色,嘻嘻笑道:「大師此言差矣,我替大家捉賊拿凶,取些酬勞也合情理。閒話少提,大師敢與晚輩一較腳力麼?」

  九如道:「如何比法?」釋海雨道:「前往姑蘇東門,先到者勝。」九如尋思道:「這小烏龜腿腳麻利,必然得了老烏龜的真傳。換作平時,和尚倒可會他一會,但目下前往姑蘇,絕非善舉。只怕和尚那邊廂與他拼鬥輕功,這邊廂便有人對付這女娃兒。但若帶上女娃兒,和尚身有累贅,又怕跑他不過。哼,小烏龜武功不及他爹,心眼卻多了不止一個。這招調虎離山,真他奶奶的妙極。」但他早先放出大言,不好食言,唯有暗暗後悔:「和尚打多了雁兒,反被雁兒啄了眼,早知如此,不如武鬥來得痛快。」

  楚仙流先折一陣,正覺氣悶,冷笑道:「老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說出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總不成又要混賴吧?」九如被他擠兌,一時性起,揚聲道:「誰混賴了,說比就比。」忽聽梁蕭道:「且慢。」九如正自發愁,聞言精神一振:「這小子鬼機靈,且瞧他有何主意。」當即道:「你有什麼話說?」梁蕭笑道:「兵對兵,將對將,大師你身為我方主帥,焉能隨便出馬?這一陣讓給晚輩好了。」眾人聞言,俱都譁然,甚或有人笑出聲來。九如撓撓光頭,也覺為難道:「小傢伙,靈鼇島的輕功當世獨步,可不是鬧著玩的。」

  梁蕭笑道:「那也不妨,小子做塊試金石,試試這人的分量,瞧他配不配做大師的敵手,小子若然不成,大師再來無妨。」一轉眼,又笑道,「釋兄以為如何?」釋海雨雙手叉腰,望天冷笑道:「誰是你釋兄?我和九如大師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麼?」梁蕭哈哈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許多人年紀雖大,卻都活在了狗身上。」釋天風雙眉一揚,目有怒色。九如心道:「這小傢伙如此挑釁,莫非有必勝之道?嗯,且讓他試試,料來小烏龜當著和尚,也不敢弄詭。」當下笑道:「也罷,小烏龜,你便與這小子玩玩,勝得了他,和尚再和你比。」

  釋海雨見他說話,駁也不是,不駁也不是,一時面皮漲紫,驀地縱聲長笑,笑聲到處,林中枝葉簌簌而落。釋海雨一聲笑罷,冷然道:「也好,就如大師所言。不過,釋某縱橫四海,從不白白出手。既是賭鬥,便有彩頭。哼,小子,你若輸了,拿什麼給我?若是沒了什麼好東西,一手一腳也可。」眾人聞言均是一驚,聰明的都猜出釋海雨自恃身份,不屑與梁蕭動手,這話是要迫他知難而退。

  梁蕭猶豫未定,忽聽柳鶯鶯冷道:「姓釋的,他若輸了,我把胭脂給你。」梁蕭心神劇震,釋海雨卻是喜上眉梢,生怕對方反悔,急急接口道:「此言當真?」柳鶯鶯決然道:「絕無反悔。」梁蕭回眼望去,只見她緊咬櫻唇,星眸閃亮,見梁蕭瞧來,輕哼一聲,恨恨別過螓首。梁蕭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她對自己就變得如此冷淡,心頭一陣茫然,再想自己一旦輸了,她失去愛馬,更會傷心無地,若然惹她傷心,自己活在世上,真無興味。刹那間,一股悲壯豪邁之氣湧上心頭,朗聲叫道:「如此說定,但規矩須得由我來定!」

  釋海雨笑道:「什麼規矩?比拳腳也成,內功也可,兵刃暗器,釋某全都奉陪。」梁蕭失笑道:「那倒不必,說比輕功就比輕功,只是長途奔走太耗時光,咱倆就在此地比過。」釋海雨生平最好奇珍異寶,此刻貪得胭脂神駒,也想速戰速決,當即尋思道:「憑你這黃口小兒,老子兩步之內,便可手到擒來,長途奔走,倒也多餘。」便道:「好,全都依你。」

  梁蕭走到那堆細長木棍前,背著眾人,挑出四十五根木棍,一根根插在地上,須臾插滿十丈見方。眾人各各詫異,不知這小子打何主意。柳鶯鶯偷眼覷看,見那細棍陣列,猶如靈龜,不由心中大惱:「小色鬼弄什麼玄虛,這個當兒還有心思插王八玩兒。哼,他若輸了胭脂,我……我今生今世都不理睬他。」

  梁蕭將四十五根木棍插完,將身一縱,輕輕巧巧立在東端一根細木棍上,嘻嘻笑道:「釋先生,請了。」釋海雨瞧著奇怪,皺眉道:「這是什麼陣勢?」梁蕭笑道:「閣下既是小烏龜,我自以烏龜陣伺候。」釋海雨瘦臉一黑,怒道:「臭小子,你他媽的比武就比武,哪來這麼多閒話?」梁蕭笑道:「好好,言歸正傳。你我就在這木棍上奔走,我若被你擒住,便算是輸。此外任誰雙腳落地,也算是輸!」釋海雨瞧那木棍細弱不堪,一踩即斷,他微一沉吟,忽地飛身落向西端一根棍兒上,落足之際,倏地踩著細木棍前奔三步,停在陣心,這一來占住陣眼,八方木棍,無遠弗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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