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2:純陽卷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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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冷笑一聲,道:「賊丫頭你還敢喝?」柳鶯鶯舔了舔紅菱也似的嘴唇,笑嘻嘻地道:「我偏要喝,喝醉了還要你背!」梁蕭劈手奪過葫蘆,說道:「不許喝了!」柳鶯鶯臉一沉,道:「你是我什麼人,我喝酒你也管?」伸手來搶,梁蕭退到一旁,嗅了一下,濃烈的酒氣直鑽鼻孔,忍不住也喝了一口,頓時苦了臉,吐了一大口氣道:「好像一團火呢!」柳鶯鶯趁機奪回葫蘆,大飲一口,抿嘴而笑,笑靨美豔不可方物,她也不顧什麼淑女風度,手抓狗肉,嘴飲烈酒,與九如一道大吃大喝。梁蕭站在一旁瞧,反覺手足無措。 九如搖頭笑道:「你這小子,說到灑脫,卻遠不及這個女娃兒了。」梁蕭哼了一聲,道:「誰不灑脫了!」一屁股坐下,割塊狗肉,大啖起來。九如搖頭道:「你是假灑脫,不是真灑脫。」梁蕭一呆,卻聽九如又道:「你能身兼三家之長,際遇之奇,悟性之高,武功之博,除了東海釋天風,只怕當世無人能及了。」梁蕭心中暗訝:「老和尚竟看出了我的底細?」隨口問道:「釋天風是誰?」九如淡淡一笑,道:「可惜,你也和他一般,為人太多拘束,是以今生今世也達不到絕頂的境界。」梁蕭聽得憋悶,冷笑道:「鬼才信你。」九如白眉一軒,哈哈大笑,將手中大紅葫蘆拋給柳鶯鶯,烏木棒一揚,點至梁蕭心口,梁蕭大驚,雙手搏地,一個筋斗向後翻去。 「好!」九如聲如洪鐘,長身而起,一抖手,烏木棒已到梁蕭頭頂。他無甚花招,可一旦出棒,便如天河墮地,威不可當。只聽「撲」的一聲,梁蕭頭頂挨了一棒,九如出手雖輕,仍打得他頭皮發麻。梁蕭大驚,方要抬手,手臂上又挨了一棒,方要抬腳,小腿上再吃一棒,那支棒子如影隨形,無論梁蕭如何閃避,皆是枉然。叱吒間,只見兩人一棒迅若閃電,在破廟中飛旋起落,令人目不暇接。柳鶯鶯看得佩服,心道:「小色鬼武功練到這樣,已然不錯,老和尚卻真像神仙啦!」手托玉腮,怔怔瞧著,不覺出了神。 二人以快打快,拆了百招,梁蕭恰好也挨滿百棒,一棒不多,一棒不少。縱然九如手下留情,打得不癢不痛,但在柳鶯鶯眼前,他的臉面也丟得半點不剩,待得又挨一棒,忽地站定,氣呼呼叫道:「不打了!」 九如將棒一收,笑道:「服氣了麼?你的武功學了一籮筐,卻沒一樣管用。」說罷坐回火邊,喝了口酒,招手道:「來來來,你坐下!」梁蕭卻站著不動。 柳鶯鶯心知九如要指點梁蕭,梁蕭卻挨了一通打,拉不下面子,便半嗔半笑拽著他道:「小色鬼,過來坐。」梁蕭掙了一掙,悻悻坐下,九如嘖嘖道:「還是美人計管用。」將葫蘆拋給梁蕭,笑道,「還敢喝麼?」梁蕭道:「你兒子才不敢!」捧著又喝一口,烈酒入肚,十分難受,面上卻不肯示弱,竭力苦忍,又喝兩口。 九如笑道:「你悟性是不壞的,可惜貪多勿得,一味跟著別人轉,練來練去,始終是別人的功夫,卻不是你自己的本事!」梁蕭奇道:「什麼是別人的功夫?」九如笑道:「這話問到點子上。學別人的功夫,便總是囿於別人的道理,只知模仿,不知超越,故而有跡可循,練來練去,也只是『武技』的境界,遇上厲害的,一招之內,便能瞧破你的虛實。」柳鶯鶯聽得有趣,插口道:「和尚,那自己的功夫又是什麼啊?」 九如笑道:「自己的功夫,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只有你明白,別人無從知曉,故而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無拘無束,變化不拘,此乃『道』之境界,技有止,而道無涯。」他瞧著梁蕭,笑眯眯地道,「你武技也不算差,卻有個無大不大的圈子縛著你,明白它是什麼,便可乘雷上天,恣意變化,若不明白,練一輩子,也難以技進乎道,總在圈子裡轉悠。」 梁蕭奇道:「那圈子是什麼呢?」九如道:「和尚不能說。倘若說破,便是和尚的功夫,不是你的功夫了。道之境界,若明月當空,水銀瀉地,無處不在,任其自然,和尚今日所言,不過種下一粒菩提子,至於生出萬朵般若花,哈哈!可不是和尚的事情!」 九如乃是禪林巨擘,一言一行,暗蘊禪機,禪道講究不拘成法。即便是西天佛祖的道理,也是過了時的東西,不足法取,超佛越祖,才算本事。故而在武功之上,也力求青出於藍,自創新境。這實在是驚天動地的大智慧,梁蕭急切間如何領悟得到,一時托腮苦想。柳鶯鶯飲了口酒,咯咯笑道:「和尚啊,你說這樣境界,那樣境界,那我問你,你又是個什麼境界?」 九如微微一笑,道:「和尚的境界麼?」他接過酒壺,大大飲了一口,驀地以棒敲地,朗聲道:「棒打十方世界,張口吹破天關,只手攪翻東洋海,呔!一腳踢倒須彌山!」柳鶯鶯此時也有幾分酒意,聽到這話,掩口笑道:「見你的大頭鬼,我瞧你是張口吹破牛皮。」九如拍手笑道:「好個吹破牛皮。」 他話音未落,門外也有人道:「好個吹破牛皮。」九如哈哈笑道:「應聲蟲,你也來了!」那人道:「老酒鬼,我也來了。」九如呸了一聲,敲地唱道:「野狐狸學獅子吼,九曲黃河鎖纖流,天上人間雪紛紛,凍死二郎嘯天狗。」那人嘿然一笑,也唱道:「天地茫茫似所有,回頭一看有還無,四足踩破琉璃瓦,狐狸跳進獅子窟。」歌聲未絕,一個青衣峨冠的老者揮袖而入,其面白如玉,長須似墨,鳳眼長眉,清奇蕭疏。柳鶯鶯瞧得芳心一動,忖道:「這人年少時,必是個極俊朗的人物。」瞥了梁蕭,不覺莞爾:「比小色鬼可俊多啦。但不知怎地,我還是覺得小色鬼順眼些,總叫人心裡歡喜。」梁蕭見她盯著自己,神氣古怪,頓覺渾身彆扭,心中胡亂猜測:「她這般瞧著我,是我臉上有炭灰,還是什麼事做得不妥?」 只聽九如啐了一口,道:「幹麼不是『獅子跳進狐狸窟』?老色鬼,你做慣了騷狐狸,改都改不了?」這「老色鬼」三字出語奇突,梁、柳二人均覺訝異。那峨冠老者卻淡淡一笑,道:「哮吼四維,殺伐十方,那是你和尚的境界,楚某獨善其身猶為不可,如何當得了獅子。」九如呸道:「拉屎放屁。」峨冠老者笑道:「好臭好臭。」九如哼了一聲,道:「未交手便自損氣勢,無怪你老色鬼只做得天下第二劍,怎也做不了天下第一。」梁蕭聽得微微驚奇,打量那峨冠老者,心道:「這老色鬼是天下第二劍,卻不知那天下第一又是誰?」卻見那峨冠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和尚這話說得無味。做人切忌太貪,何必定要做天下第一?所謂身臨絕頂,進則懸崖萬仞,退則地迥天高,大成若缺,此之謂也。」 九如笑道:「哈哈,去他媽的大成若缺,和尚最愛上天入地,唯我獨尊。」峨冠老者淡然道:「拾釋迦的牙慧,又算什麼本事了?」九如哂道:「釋迦牟尼膽敢如此說,也叫和尚一棒打死,喂了狗吃。」梁蕭與柳鶯鶯聽得面面相覷,皆想:「這和尚連釋迦牟尼也不放在眼裡,未免太過狂妄了些。」 原來,據佛經所傳,釋迦牟尼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自然雙足。而後他東西及南北各行七步,手指天地作獅子吼聲:「上下及四維無能尊我者。」遂成一派宗風。後世禪宗弟子,均以超佛越祖為任,特立獨行,不屈服於任何偶像,德山禪師曾經「唾佛」,丹霞禪師也有「燒佛」之舉,都是為了破除心障,求得圓滿,淩駕諸佛之上。「大成若缺」卻是老莊避世求全之談。九如聽在耳中,當然不喜。 這二老語帶機鋒,均含絕大智慧。梁、柳二人卻是年少識淺,自然聽得糊裡糊塗。九如忽地轉過身來,指著那峨冠老者,嘿嘿笑道:「這廝姓楚,名叫仙流。神仙之仙,下流之流,意即貌如神仙,性本下流。別瞧他長得順眼,其實是個有名的老色鬼,專事勾引良家婦女,拆散人家夫妻。上至藩王妃子,下至小家碧玉,落入他眼裡的,從沒一個逃得過去的。女娃娃你生得太俊,千萬小心些,莫要被他騙了去……」 楚仙流臉色微沉,揚眉道:「老禿驢你何時生了一條長舌,盡會說三道四?」九如睨他一眼,嘿然道:「和尚曉得,老色鬼你臉上假裝生氣,心裡卻是美得冒泡,得意無比。」柳鶯鶯苦忍笑意,搡了搡梁蕭,低聲道:「他是老色鬼,你是小色鬼,一老一小,莫非你和他是一夥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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